絢爛黃花地,風穿晚亭,花綢涼了經年的心里默默照進一束煦陽。她反握著奚桓的手垂下去,拉著他往前走,笑眼望著彎彎曲曲的花道,斜陽細細長。
“不妨事,我不冷,桓兒怎么這么乖呢?”
她打小就愛這么夸他,奚桓也聽慣了,可回回聽,還是覺得,他聽過成筐成車的贊美,什么“人中龍鳳”“出類拔萃”“后積成器”“千霄凌云”……
云云種種,皆比不過花綢的一句“乖”,從她嘴里吐出來,像一只溫柔的手,將他由頭到尾撫了一遍。
奚桓此刻覺得,他就是她的孩子、她的仆從、她馴養的一只小狗。不論長得多高多大,或者走得多遠,只要她一聲召喚,他也能從天涯的一端,跑回她站立的另一端。
金山茶搖飐一路,令花綢想起那日一場瓊花,沉默地笑著。不妨手被他反握下去,她恍然回神,抽出手,假意地攏攏衣襟,不再去與他相握,“澗兒生辰那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兒,你大表姐也沒使人給我遞個信。你這些日在外頭碰見范玦,他可說家中怎么樣了?”
奚桓將空嘮嘮的手掌蜷起來,幾個指頭在袖管里摩挲,“我這幾日出去,都是與左僉都御史施大人家的公子在一處,沒怎么見到范玦。”
“那你去找他打聽打聽,只怕范家早鬧得雞犬不寧,也不知你大表姐那門婚事退了沒有。那個衛嘉,也太不是個東西,嫁給他才真是毀了終身。”
他將她睞一眼,見她浄泚的眼里好像藏著些不易察覺的暗涌,于是就逗逗她,“姑媽也真是偏心,衛嘉不好,不讓大表姐嫁他,就讓范紗霧嫁他?”
“什么話兒?”花綢將一雙眼扭過來,怕他覺得她壞,帶著些驚惶,“什么叫我讓不讓?人家的婚事,哪里論得上我一個外人說話?快別胡說!”
奚桓卻十分坦然地接受她的好里藏著那么一點點壞,更有甚者,他希望她壞,希望她能靠自己鋒利的爪子逢兇化吉。
所以他也將前日種種手段默契地不提起,只笑嘻嘻地逗著樂,“也是,是他衛嘉與范紗霧自己不檢點,怪得著誰?”
花綢剔他一眼,有些心虛,“你懂得還多嘛。”
他擠眉弄眼地笑,“這倒好了,范紗霧嫁給別人去,往后也不用來歪纏我,正好叫他們范家死了這條心!”
殘陽在奚桓淡色的瞳孔里收盡,二人磨肩擦袖的背影亦在潺湲的花蔭里虛化,淡遠。
眨眼月照西樓時,紅藕搬了爐子在奚緞云屋里煎藥,幾人也跟著在此鬧談。因奚桓尊貴,奚緞云張羅著添香加蠟,足足點了四五盞燈,不算亮堂,卻是云母屏風燭影深,返照著溫馨恬靜。
花綢使椿娘煮了碗酥油牛奶與奚桓圓案上吃,自個兒坐在床沿,與奚緞云并頭坐針線。
她手上縫的是奚甯補子袍,奚緞云捻了大紅的線,對著床前銀釭照一照,穿了針遞給她,“這個要格外留心些,日日都在場面上穿,可別叫人拿住個什么錯處。有一年,你爹補服上破了個洞沒留心,就叫人告到府臺那里,說他不敬朝廷、有失官家體面。”
“曉得。”花綢應著,抬首沖奚桓笑一笑,將衣裳稍稍提起一個角,“桓兒往后也穿這身衣裳,好看。”
奚桓正喝牛奶,聞言擱下碗,笑瞥那衣裳一眼,“過不幾日,父親還得添一身衣裳。”
“怎么個意思?”奚緞云探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