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紅是大忌,你們還瞧?不怕倒霉?”
“倒什么霉?哄你個呆子!哪有那么草木皆兵?不過女人來紅,是有些忌諱,不能碰,最好別一床睡,沾上才要倒霉,瞧一眼不妨事兒。”
“那姑娘是誰家的?裙子染這么一塊,里頭是不是也濕了?”
“里頭,濕了?”
一班男人賊眉鼠目地回首,各自望一望,倏地轟然笑起來,引得花綢眺目過來,愈發慌張地往人堆里藏。
她瑟瑟縮縮的骨頭一下鉆進奚桓眼里,纖細伶俜,令他的心剎那抽緊,可同時也有微妙的高興——
為著她這個病,他回回都逮著太醫刨根究底地問,拖一天不來,就急得他一日不能安心。眼下撞了這“紅”,人都像撞著個臟東西,只有他像撞著個寶貝,高興得無心去計較這些難聽話。
可不是人人都像他,由衷地為她高興。過不了幾日,這抹紅會將會成為姑娘們的閨閣笑談,公子們的酒后霪言,從此在她身后指指點點。
他怎么能讓她成為別人口中的笑柄呢?于是心竅一動,退到假山下頭,掣著北果問:“你身上帶沒帶匕首?”
“沒有,”北果稀里糊涂地搖著腦袋,“我帶那玩意兒做什么?”
奚桓怒其不爭地瞪他一眼,四下里搜尋一番,土里揀出快毛邊薄片石頭,先往自個兒手上狠狠劃了一道,擠出好些血,掣著后頭的衣擺蹭上去,還嫌不夠,便拽了北果的手也劃了一道。
如此這般,蹭得嫩松黃的衣擺上招搖著一塊血跡,堂而皇之地闖進女人堆里,像幼年的義氣,卻沒了幼年時的莽撞。
不知怎么的,花綢看見他,一下有了主心骨似的,也不覺著難堪了,也不發窘了,挺直了腰,將他嗔一眼,“你又逃席。”
他翛然走到跟前,背對著一班姑娘,刻意躬身行了個禮,“大冷的天,姑媽在園子里逛什么?”
花綢陡地笑了,忘記了羞恥,忘記了害臊,“逛就是逛,還能逛什么?”
人堆里頃刻炸了窩,姑娘們的眼睛不住往奚桓下半截瞟,亂語竊議吹過他耳畔,什么話都有,但他不在意。
他笑著托起花綢的衣袖,半掩在她身后,巧遮住她腰臀下的紅,顯露他后頭昭昭的一大片血。人言可畏?但沒要緊,他可以讓自己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來使眾人嘲諷的眼光遺忘她的笑料。
“我送您回去。”他說。
花綢臉上還有滾燙的余溫,睫毛上浮起一片太陽,無比踏實地被他推著往前走。
遠去的嘲笑聲里,韞倩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后,緊蹙額心盯著奚桓衣擺上赫然一片血污,仿佛那片血跡里,還藏著另一片昭然若揭的污穢。
那些昭然若揭的是什么呢?隔得八丈遠的檀板絲竹里夾著咿咿呀呀的唱調:
與她共酒,愁更添愁。風散了閑云游夢,雨打了鴛鴦佳偶。這濃情怎休?這濃情怎休?害得我病酒消瘦,半喜半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