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橫豎有一天,發了愿明年勢必要考個功名回來,從此后像變了個人似的,成日書不離手,走到哪里讀到哪里。據北果說,連先生都嚇了一跳,直問他是不是病了。”
采薇說完便嘻嘻哈哈樂起來。花綢冥想片刻,憶起來他那晚說下的誓,不想他竟如此當真,她卻不曾往心上去。
她笑一笑,不提此話,只將連翹叫來使二人互見一番,對采薇叮囑,“我把人交給你,你可要好生待她,她原是讀書人家的小姐,許多事情不慣會做,你大,你耐心些,別叫外頭秋蘅教訓她,這就算咱們好過一場了。”
“嗨,姑媽客氣。”采薇拽過連翹的手上下瞧,不住點頭,“跟個仙女兒似的,官家小姐,就是比我們這些天生的丫頭強上許多。”
話音甫落,就聽見奚桓懶洋洋的聲音從外頭飄進來,“哪兒來的仙女兒?叫我猜猜是誰,一定是從蓮花顛下凡來的女神仙。”
屏風門呼啦啦旋開,一見花綢,他便熠熠生輝地笑起來,“瞧,我說準了,仙女兒就是姑媽、姑媽就是仙女。”
花綢將采薇連翹脧一眼,臉被案下的炭熏得嫣紅滾燙,抬首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亂說話。快、來見見連翹。”
順著她輕抬的下巴,奚桓在屏風后臺見著一位眉如遠山,唇似朝花的少女。他粗瞧一眼,仍將眼調轉到花綢臉上,臉色一霎冷下來,“哪兒來的?”
“先前不就同你講過了?”花綢見他面色不好,恐唬著連翹,便將他掣到書案后頭,“你瞧你,板著臉,將人家嚇著。她叫薛連翹,讀書人家的女兒,家中壞了事才落為仆婢,人又端莊懂禮。你要對人好著點兒,別欺負她,也不許丫頭們欺負她,記住了?”
奚桓偏著腦袋,瞧那姑娘有些大方勁兒,不似一般小丫頭畏畏縮縮的。他便嬉皮笑臉地拽著花綢的腕子,“這樣好的姑娘,給我豈不可惜?姑媽既喜歡,您帶回去放在屋里使喚。您身邊現就只有椿娘一個人,多個她,比放我屋里強。”
花綢抽出腕子,將他兩個肩撳在椅背上,瞪著眼,“我使不著,我有椿娘一個就夠了。你給我乖著些,男孩子家大了,屋里自然要有人。”
兩個人大眼對著大眼,奚桓眼珠子咕嚕咕嚕在她瞳孔里打著轉,“我屋里沒人嗎?我屋里這些人還不夠?”
“哎呀,這‘屋里人’與‘屋里人’,不是一個意思。”
“那這‘屋里人’是個什么意思?”奚桓朝屏風努一努嘴,喬作懵懂天真,一味逗花綢。好像說起這些隱秘的話題,就能稍止一止他的心癢難耐。
他將肩膀掙出來,追著她紅彤彤的臉看,“您說啊,您不說我怎么明白?不說我可不要了啊。”
這話可怎么叫人說呢?花綢又羞又惱,狠命往他肩上拍一下,“你這孩子!再磨磨唧唧的,等你父親歸家,我告訴他打你!”
兩個人嘻嘻哈哈鬧著,聲音傳到屏風后頭,采薇亦跟著笑,朝連翹挑挑眉,“我們爺滿府里誰的話都不聽,就只肯聽姑媽的,往后你受了委屈,去求姑媽給你做主。”
鬧談一陣,花綢聽見丫頭來報韞倩進府來,便忙慌地去見。采薇帶著連翹在院里見過各婆子丫頭,又將臥房里那張羅漢榻騰出來,與連翹重新鋪床疊被,換她睡這里。
兩個人在那頭細聲說話,“你往后睡在這里,爺夜里倒沒什么事兒,不過要盅茶吃,別的都不麻煩。他的手帕荷包,也不要咱們做,都只要姑媽做的,外頭屋子自有別的丫頭看顧,累不著你什么的。”
連翹原先也是官家小姐,倒沒見過這么松快的丫頭,彎著腰,掠過半弧掛起的云灰綃,拿眼遠遠望書案上脧奚桓,扭過頭來,“那在屋里不好總閑著吧?”
“給他瀹茶煎水,添香拔蠟,打發他吃飯洗澡,他用功時,咱們在邊上研磨遞紙。他不在家或無事時,你只管園子里玩兒去,只是見著我們二太太與二老爺,可得避著些。二太太嘴碎,少不得要嘮叨你幾句,二老爺……”
說到此節,采薇附耳過去,“我們二老爺好色,你若遠遠撞見,避著他些,可別往跟前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