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結郁難消,成日把下人和太太的酸話聽進心里去,吃藥也吃不好。”
花綢說不上什么滋味兒,舉目望向窗外,像風吹落如火如荼的金鳳花,她輕輕的嘆息,也將烏金從天上吹倒下來。
倏然間,燈檠對著月,湑湑的冷光流進軒窗,掀動寶幄,半露出一張風華漸散,病軀殘顏的臉。
世事巨變抽盡了范寶珠身體里的傲慢與從容,起碼鬔發繚亂燈瘦病愁的那副身子,實在算不上體面。
但當月琴端藥過來時,她還是如常地要強,“我不吃,成日一碗一碗的藥端給我,也不見有一點好,給我吃的都是什么藥?!”
長達半年郁郁不得志的時光里,月琴業已習慣了她的狐疑多思。這廂將藥擱在床頭的小幾上,將其攙起來靠在床頭,復端起藥吹一吹,“藥是好藥,我親自看著大夫寫下的方,使人到外頭抓的,又親自盯著丫頭煎了端來,不會有什么岔子。”
不想范寶珠一揮袖,將藥碗打翻,撒了些在床沿上,濕漉漉的,碗滾在床下,咕嚕嚕打了幾個轉。
她聽見,抖著肩笑了,“你不知道,莊萃裊憋著想害死我呢,將我的藥都偷偷換過了。”
月琴正握著絹子擦床沿,聞言無奈地垂下手臂,“大太太害您做什么?好端端的。”
“哪里是好端端的?”范寶珠神神叨叨地調目而來,半傾著身子,像個蓬頭垢面的鬼,“自我回家來,吃家里住家里,卻幫不上家里什么,她都快要恨死我的。病了這樣久,又使著家里的銀子請大夫抓藥,她心疼得很,巴不得我早死呢。”
“她就是巴不得您死,也不敢暗里害您呀。”
“她敢的。”范寶珠倚回去,一連咳了好幾嗓子,顛得一副弱骨險些坐不住,滑到床上去,兩眼凄凄地仰上來,“月琴,你到奚府去,找甯哥,告訴他我病了。”
月琴垂下眼,帶著些定局后的淡然,“說了也沒用,他不會接您回去的。”
“那你就告訴他,我、”說著又吭哧吭哧咳起來,抖得整個床架子嘎吱嘎吱響,“你就說,我要死了。”
見月琴久不挪動,她由紅粉香帳中艱難地撐起來,往她背上一推,“你快去呀!”
月琴轉望她良久,終于點了燈籠,踅出門時,在簾下扭過身又瞧她半晌,直到范寶珠不耐煩地以一陣洶涌咳嗽催促,她才挑燈出去。
背后,是夜永難捱,月斷長嘆。月下有歸人,卻從不是她范寶珠的歸人。
奚甯夜半由衙門歸家,還沒入府,就在府門前被月琴攔下來,任憑她說得多可憐,他連眼都沒眨一下,好像范寶珠這個人,像去年下過的一場雨,早干得了無痕跡。
他回屋換了身常服,照舊點著燈籠往蓮花顛去。甫進院,見正屋左邊窗戶上還暈著一圈燈,淺淺淡淡地在綠紗上跳躍,像美人呼扇呼扇的濃睫,一霎扇盡他的疲憊。
燈下的奚緞云依舊是悶髻亸鬟,尋常裝扮,腰肢小蠻別坐在榻上,下頭籠著炭盆,上頭抱著湯婆子,倒不冷,熏得臉紅紅的,埋頭在打絡子。
奚甯悄步走過去,從她手上輕奪了未成的絡子落在對榻,“打什么呢?”
奚緞云乍驚還喜,眼波剎那花柳成迷,又將絡子接回來,“打個籠禁步的,給我們綢襖佩。”她頷首,像把一副柔腸都埋在下頭,輕輕抬起來,就揚起那么一丁點兒,“你什么時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