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燕橫梁時節,風雨湖畔荷葉初裁,蓮花顛似個小蓬萊,墻內飛花墻外柳,景致頂好,只是天氣漸熱,蚊蟲難免多些。
奚甯一揚袖,揮散一只芝麻粒大小的飛蠅,臉上卻未有絲毫的不耐煩,笑意里反有些閑情逍遙,“叫下人別處收拾個院兒出來你們住,蓮花顛天氣一熱蚊蟲就多。”
他今日穿的件云灰道袍,扎著腰帶,頭上佩著黑網巾,遮了小半額,沒戴冠子,單用白錦帶子纏的髻,如今刮了胡子,面上年輕,卻自有云煙松鶴之風。
隔著小炕幾,奚緞云在那頭還是納的那雙鞋底,低著脖子,時不時拿眼瞟他,偷偷摸摸的,倒把自己瞟紅了臉,“這里住慣了,倒沒什么,夜里關了門窗熏上香,也沒什么蚊蟲。別處住,少不得又是搬搬抬抬的,多麻煩吶。”
奚甯對她的目光有所察覺,心里像被她兩扇濃卷的睫毛掃過,搔得他笑了,“你最怕勞煩人,也罷了。”說著,索性接了她的鞋底來在手上翻一翻,“我瞧還是先前那雙,怎么還沒做完?”
“我功夫慢嘛。”奚緞云奪回來,音調嬌嬌地往上揚一揚,又軟軟地墜下來,自己聽見,也臊死人了,紅著臉賣力地拉線,“鞋底不好做,費勁。我又不擅做女紅,因此慢一些。”
野風入堂,吹得人神魂蕩漾。奚甯瞧著好笑,刻意皺著眉逗她,“嘶……你臉紅什么?是不是又病了?”
她抬起臉剜他一眼,烏髻里簪有一只孔雀藍的蝴蝶鈿,正襯她孔雀綠的小立領長襟衫,“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回來了?”
“散了朝,在內閣擬了些票,沒什么要緊事兒,便趕了回來。”說到此節,他把眼不自覺地歪著打撈她低垂的半張臉,聲音放得又柔又軟,像是哄女兒,“回來看看你,下晌還要出去,見幾個云南布政司的人。”
奚緞云止不住翹起嘴角笑,擱下鞋底,另搬了小爐子在炕幾上給他瀹胡桃茶,“正趁著你在家,我跟你說件事。上回到喬府去,小喬與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著明年將桓兒與松琴的事定下來,叫我跟你提一提。”
這門親事大喬在時就有意,奚甯自然無話講,只有一樣,“桓兒這個脾性,卻不像我,自小不愛讀書。這些時好容易愿意下苦心鉆研了,我只怕定下親事叫他知道,又活泛起來。煩請你回岳母大人,我自然是無異議的,只是想等他秋天考個功名出來,再定下不遲。”
“好,我去回。”奚緞云點點頭,提了燒滾的水沖茶,另擱了胡桃仁、紅棗,斟了遞給他。
奚甯接了,趁勢抓著她的手不放,“我瞧你可算胖了些,十分叫我安心。只是我不常得空在家,你若悶,備了車馬小轎出去逛逛,不拘哪里,上街買買東西也好。”
二人在外間坐著,紅藕單在外頭廊下做汗巾子,奚緞云唯恐叫她瞧見,忙把手抽出來,歪著臉朝門口望一眼,收回來嗔他,“我不去,也沒趣兒,人家也要說你家里的長輩不尊重,成日在外頭亂逛。你若得空,替我在外頭尋間好的銀匠鋪子,我想打頂花冠子綢襖戴。
奚甯幾個指頭將手心搓一搓,收回去笑笑,“要什么樣兒的?”
“銀的就成,辮個蓮花瓣的,小小的,大了不好看。”
她向來省檢,奚甯有些不是滋味兒,沒說什么,點頭應下,又挑眉逗她,“說話就要過禮了,妹妹的嫁妝,你攢了多少了?”
她像個賊,捂著嘴竊笑,把兩個指頭豎起來在他眼前比一比,“二百兩。”
好不得了的口氣,奚甯愈發心酸,抬手將她的指頭摁下去,“怎么這么厲害?二百兩,都夠尋常百姓家里過幾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