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映著釵光,細細地閃過韞倩蒼涼許多的眼,仍從里頭迸出些許喜悅的水花,“你一下問我這許多,叫我從哪里答起呢?別急,我今兒原是回門,就晨起在家吃了早飯,急匆匆就往你們府上來,下晌才回盧家去,咱們有的是功夫慢慢說話兒。”
花綢一喜,捏著她的手就使了幾分力,將她捏得“哎喲”一聲兒。花綢心里警覺,立時擰起眉,擼著她的袖管子往上瞧,誰知竟在白森森的小臂上瞧見些青斑,“怎么弄的?”
時縫椿娘搬來爐子瀹茶,花綢忙使她帶上門出去與蓮心說話,拽著韞倩落到榻上,“是盧正元打的?還是他那些小妾欺負你?”
韞倩噗嗤樂了,放下袖管子搖起扇,“你也是,我既是正妻,他那些小妾何嘗敢欺負我?”
越見她笑,花綢越是心緊,緊得兩彎眉展不平,“那就是盧正元打的?!”
韞倩倒不曾講客氣,搬了小爐在炕桌上,就勢打著扇生火,又熟門熟路地尋了個小銅壺來墩在爐上。
這般歇下來,臉上方泄出抹苦笑,“不是他還有誰?倒不是氣我惱我,只是他那個人,在床笫上有個毛病,一高興就要掐人,我這些日子身上全是他掐的印子,才好一日,他又興犯一日,掐得我身上沒一塊好地方。”
床笫之上花綢倒聽得明白,只是掐人打人她有些糊涂了,兩眼迷惘。
韞倩見了,目光里漏出不屑,“你沒嫁人,還不曉得這世間男人有多奇怪。我也不知他怎么有這毛病,平日里倒是好端端的一個人,一到床上,卻像豬、像狗、偏不像個人。我偷偷去問他那三個小妾,原來他對她們也是一樣的。”
聽了這一席話,像是那爐里蹦了塊炭在花綢腹中,生生在她五臟里拔出一股火,“什么王八羔子,高興就掐人,倘或不高興,豈不是要殺人?!”
“倒難得見你急一次。”韞倩還笑得出來,像是認了命,萬千苦衷早早地就修煉成云淡風輕,“他倒不舍得殺我,只是我實在厭煩他。也不只是我,那三個也厭嫌他死了,一到夜里,這個推那個、那個推這個,大家都恨不得他不進屋才好,只是面上不說罷了。誰叫我是新娶的呢?總有幾日新鮮,他倒夜夜往我屋里去。”
花綢陡地叫她說得笑了,笑意漸漸沉淀下去,浮起哀愁,“那怎么辦?總不能日日吃這個苦吧?這新傷疊舊傷的,遲早弄得個體無完膚。”
“噯,我想了個法子,”說到此節,韞倩湊過腦袋笑起來,“你還記不記得我屋里先前太太給我撥了兩個丫頭,就為著給我陪嫁面上好看。”
“似乎記得,那年你病了,還跌了你的藥碗是不是?”
“就是她,叫櫻九。我預備著,叫她給那黑面郎2做房里人,讓他們倆纏去,我躲清靜。”
“可她愿意嗎?”
韞倩悠哉笑笑,目光漸冷,“我管她愿不愿意?這丫頭自打跟了我,心里對我就怨懟,恨我不是嫡出正女,只怕我只能嫁個窮酸讀書人,她要跟著我受窮。如今好了,我嫁了個這么個富官兒,雖說老了丑了些……”
花綢望著她半垂的粉腮,心腸也硬起來。這時節,誰還管得了誰?她籌忖片刻,點頭稱是,轉背到箱籠里翻了一身鮮亮衣裳出來,“你給她穿,你那黑面郎眼下對你正在興頭上呢,不將她打扮得出挑些,如何能引那黑面郎的眼睛望她身上瞧?”
兩女錚亮的眼珠子轉一轉,像陽光底下的貓眼石,點綴著幾張酒熏花容,憨態可愛,那里結詩,這里唱曲,釵裙與閑云在周乾的云林館內趣湊了一席。
且說奚桓因受他父親之命,將潘興舞弊之事說與施兆庵之父施尋芳,施尋芳拈著須笑了笑,“甚好甚好,這里正要參潘鳳個徇私之罪,他兒子就如此不檢點。你們既與那位周乾交好,便去說與他,望他屆時上堂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