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瓦溢彩,紅墻轉影,似玄之又玄的仕途前程,迎光閃一閃,倏現倏隱,倏明倏暗,捉摸不透的名利棋局里,又豈知功名戲我,我戲功名。
十幾個小太監在殿前提著水桶掃洗,洗得一排氣勢如虹的廊柱如權勢擎天,油光光的大理石磚似利欲鋪地。奚甯攙著潘懋,從云海踏跺底下走上來,門前太監見了禮,轉入殿內,稍刻出來,“皇上剛午睡起來,兩位大人里頭請。”
二人頷首謝過,跨入門內,沿著長長的內廊踅入內殿,識見惠德帝穿著黑色四團龍盤領窄袖袍,扎著革帶歪在榻上,正由一班太監伺候洗漱。想是剛洗過頭,還未戴冠,披散著發,蓄著小半尺黑得發亮的須,瞧著與奚甯差不離的年紀。
殿內二人撩了補服跪拜下去,頭埋得低低的,聲音從地磚上蔓延開來,“微臣叩見皇上。”
太監取來一頂翼善冠,正要落在惠德頭上,惠德將手一拂,笑望著地上二人,懶洋洋的聲音里透著淡淡和煦,“起來起來,金巧,叫人多加些冰,炎天暑熱的,潘閣老一把年紀,奚大人又壯年肝火旺,中暑就不好囖。”
那太監笑應著,走出殿外分派小太監。惠德端坐起來,手垂在膝上,朝回殿的老太監金巧遞個眼色,金巧便到書案上取來一貼疏本呈上。
惠德接了展開來,拖著長長的嗓子,“來來來、我給你們念念:工部侍郎潘鳳私結吏部,為子謀職,授官弄巧,可見其舉薦之人,多有徇情徇私,現都察院已錄證供,望圣上批準羈押潘鳳,深究此案。”
說著抽出票擬,將疏本丟在榻上,“再聽聽潘閣老的批條:國行以法,往圣上批準收押追查,以正朝綱。”言訖將票擬遞回太監,走到二人跟前,“奚甯,潘閣老擬的這票,你有什么想法?”
奚甯忙低腰拱手,“回圣上,微臣愚見,閣老堪得上正直無私。潘鳳雖是其子,可子大難束,閣老素日為國操勞,一時疏忽,未曉子行,自然也不該擔子責。”
“子大難束……”惠德反剪雙手,踱到潘懋身邊,“難束也得束啊,朕有四子,稍有不束,便能亂朝亂國,遂朕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覓盡天下飽學之士、賢德之才教其德行,既是朕為父之責、亦是為君之責。”
潘懋垂下眼,恭敬應是,“微臣教子無方,心中慚愧,特此向圣上請命,徹查潘興,倘若查出其他有違國法之行,一并按律懲處。”
惠德吭哧吭哧笑兩聲,拂下他的手,“雖說子不教父之過,可話又說回來,孩子們大了,咱們做父親的,哪里又能時時看顧得住?我似乎記得奚大人膝下也有一子,是不是也時時叫你頭疼啊?”
“犬子無德無才,”奚甯笑應,“實在有污圣聽。”
恰逢金巧遞來條濕手巾,惠德轉背接了,背上的龍云補子呼之欲出,態勢威嚴,“依朕看來,咱們為君為臣,無一不為造福萬民子孫,不教子,何教天下?都察院的請命,就算了,潘鳳在工部這些年,還是勤謹堪用的,各省的工行土建,一向未出過差錯,荊州府的堤,若不是他嚴查在先,只怕明年又是一場災。他犯糊涂,無非是在用人上,叫都察院把他這兩年舉薦的人清查清查,能用的就留著,不能用的就罷,也就是了。”
潘懋心神一跳,正欲領命,不想惠德丟了手巾又笑轉回來,“至于潘興嘛,給閣老個面子,革他一年的俸祿,對百官也算有個交代,其他的,還是交給閣老這個做老子的教導。”
“微臣替潘興叩謝圣恩!”潘懋伏跪下去,須垂地磚。
“起來起來,年紀大了,仔細折了骨頭,如今朝中老臣不多,潘閣老要保重才是,好為朕、為社稷長長久久地效力。”
惠德旋回榻上,胳膊肘撐著高枕,一條腿長長地支出來,拿眼笑睨二人,“潘閣老做次輔也有許多個年頭了,如今內閣群龍無首,朕思慮良久,首輔之職非你莫屬。奚大人嘛,就升為次輔,為你分勞解憂,你也好騰出些空管教兒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