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跪伏在地,“謝圣上隆恩!”
似恩似罰之間,潘懋赤忱的眼色里翻起些微動蕩,拜退出去,聽見惠德在身后懶拖著聲,“奚大人,你站一站。”
潘懋心里咯噔一落,垂袖走在大殿內廊上,一排排窗戶里折入璀璨的光,滑過他日漸萎靡的骨頭,仿似擔著沉重的什么,壓跨了肩膀。
朝來暮往,晚夕潘懋歸到家中,換了常服在書房假寐,偏潘興撞了來,在案前作揖,“爹,聽說圣上天恩,寬恕了孩兒,連興兒也未罰,只是退回國子監復考,還升爹為首輔?呵……奚甯這把算盤打得啞了聲,可見圣上還是眷顧咱們。”
話音甫落,潘懋便抄起一方硯臺朝他砸來,“你是胡敲梆子亂擊磬——得意忘形!”氣得他手抖,顫顫地指著潘興,“我告訴你,奚甯這把算盤才算是打響了,你以為人家的目的是你?人家的目的斬其羽翼!”
說話撐著扶手起來,怒而生笑,“這些年,你爹知人用人,為社稷江山舉薦了多少人,若不是靠著這些人,朝廷沒有今日,你爹我更沒有今日!皇上饒了你,卻下令盤查你舉薦的那些人,有用的留著,沒用的罷免,人人自危,就得另謀出路,有多少要去轉投奚甯門下?里頭又有多少,是為你斂財消災之人?!”
潘興臉色一變,上來攙扶,“父親的意思,奚甯與都察院此舉,是敲山震虎,以兒子之事,來警惕兒子手底下那些人?”
“喬淳雖退了,可他這個女婿沒那么簡單,皇上提他進內閣,升次輔,就是為了來牽制你我。你卻還不知收斂,徇私舞弊,想叫興兒進戶部當差。哼、你的兒子是個什么碌才你自個兒心里沒數?你想把手伸到奚甯的戶部,奚甯何以忍得?!”
潘興尋了把折扇抖開,在他胸前撲簌簌搖起來,“爹消消火,他奚甯再能飛,上頭也有您的天羅地網罩著呢。他升次輔,您也升首輔,還是壓在頭上的一座山。”
潘懋斜瞪他一眼,拂開他的扇,“皇上此舉意圖還不明顯嗎?這是讓我們分庭抗禮。好在北邊還是我的人守著,云南總兵也是我的門生,各省要職,許多都是我舉薦的子弟,皇上還得依仗我,這才給我臉面,不追究你是事。往后你切不可任意妄為,免得倒持太阿,爹也救不了你。”
潘興觀其盛怒之態,吞咽兩下,將滿心的不服氣仍舊咽回腹里。漸漸,黃昏沉落,競名利盡在當空明月中,盈虧誰參破?
名利場哪比逍遙窩,橫窗見清瘦影,醉罷賞姮娥,琴心與嬌人對說,酒醒了還臥,論清閑誰似我?
“呸!”
花綢聽見哼唱,對著菱花鏡里那個堅壯蓊薆的影輕啐一口,收了胭脂,妝罷轉來,描著遠山眉,巧化櫻桃唇,挽著一窩絲,斜插珍珠鈿,穿一件孔雀藍短褙子,里頭是湖綠的抹胸,底下扎著翠綠的裙,如一汪春水,在晴光里裊裊蕩來。
走到榻上,橫眼輕嗔奚桓,“我小時候怎么教你來著?男兒在世當有為。眼瞧著就要科考了,你還只顧著清閑,考不上我才拿你說話兒!”
“就是隨口那么一唱,您還當真了。”奚桓從榻上撐坐起來,趴在炕幾上,將兩個大眼抬著在她臉上照來照去,“您真好看。”
花綢微醺的臉像粘露的水蜜桃,紅粉相宜。她不搭茬,股著腮喁喁切切,“少哄我,你不惦記著玩兒,我怎么聽見椿娘說,她早起到園子里,聽見連翹在吩咐治席,說你要在家宴請朋友,還請了幾個唱的陪客。”
“那可不是我貪耍,是為了父親。”奚桓撩起衣擺,把腿抬到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