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只當是為他考試歸家,斜著北果發笑,“何必這么大費周章?不過是考個試而已,榜也還未放,爹什么時候也興師動眾起來。”
“爺入闈去不曉得,”北果提著考籃,上前半步,眉梢帶著喜色,“是單家送了聘禮過來,定下十月初十來迎,府里一是忙著為姑媽籌備嫁妝,二是為著送嫁。老爺吩咐,要風光發嫁姑媽,按嫁親小姐的禮來,還要宴請那些個夫人奶奶,因此眾人忙起來。”
這含笑的嗓音像凜冬的風,帶著霜猛地朝奚桓刮來。他倏地打個哆嗦,在黃香木花架下止住了腳步,眉宇間層層疊疊的難以置信,“你別是聽錯了吧?什么時候的事兒,單家老侯爺不是身子骨一直不好,不說要等他好了才過禮嗎?”
緊跟著,北果的笑聲復起,像拉開的一張弓,空弦將他細細地割著,“聽說單家怕有個什么不妨,單煜晗得守三年孝,愈發耽誤。便趁著如今老侯爺能下地走動,張羅著趕緊迎過去。我聽底下人講,那日送聘禮,還是老侯爺與夫人親自來的,還算對咱們姑媽重視。”
話音甫落,哪里起了風,裹挾著滿園嘰嘰喳喳的衰蟬、過往仆婦們的嬉鬧、以及漫天細碎的黃花,似一浪凌汛的狂潮,朝奚桓撲打來,將他猝不及防地拍在喜慶的人海之外,身子腦子都些搖搖欲墜。
“爺,您怎么了?”北果扶他一把,轉到面前來窺他面色。
奚桓動也動不得,僵硬的一張臉還凝固著事發前的一抹笑,幾如風暴驟然席卷了人間,徒留滿地狼藉。落葉黃花大片大片地從四面八方刮過來,氣勢洶洶,發了恨要將他刮倒。
他扶住花架的闌干,連踹了好幾口氣,適才吧呼吸喘平,“我得去問問她。”
“爺要問誰?”
北果一眨眼,奚桓已經朝花地里跑出去好遠,沿途的金山茶在他耳畔呼嘯而過,璀璨得像一條通天之路。他曾無數個秋來返于此,每次都一樣,一顆心在這條花道上狂跳不止。這回略有不同的是,他春風得意的臉在崩裂,風抽走他血液里摻的蜜,交給了雁,帶往南邊,北方將剩下冷冰冰的一片苦海。
蓮花顛里一切如故,又似乎不如故了,綺窗上兀突突貼了好些囍字,像卡在窗縫里的紅蝴蝶,飛不起來,死氣沉沉地扇著翅。陽光由東廂的檻窗上一幀幀滑過,點點斑駁就成了一顆粉碎的心。
奚桓有些手腳無力,惶惶地蹣跚進去,屋里亦如舊,紗簾靜掩,玉樓風飐杏花衫,半遮女兒羞臉。花綢正與椿娘在榻上說笑,眼角勾風情,眉梢露情韻,細細的笑聲像一縷琴聲,陡然在他心里撥斷了弦。
“喲,桓兒考完回來了?”
花綢抬眼見他,心里有些發抖,面上卻不顯,有些刻意的云淡風輕,瞥他,又收回眼,手往炕桌上拍拍,“考得如何呀?來告訴姑媽聽聽。”
她的聲音越輕,他的腳就越重得挪不動,木訥訥地杵在門邊,無措得不知該進該退,在山崩海潰里僵持著。直到椿娘將二人脧一眼,捉裙帶門出去,伴著吱呀一聲,他的心往地底下墜了墜。
屋里沒了人,花綢就像失了膽,不敢看他,轉過背去給他倒茶,熱騰騰的水煙洇了她的眼,她眨一眨,把眼眶里匯集的水星蘸干,牽起唇角笑出來,佯作鎮靜,“你知道了?有什么話要問我,就過來坐著說。”
她薄薄的背脊恍若一片刀,泛著冷光,晃出奚桓眼里一點水花。他邁著千萬斤的鐵靴,挪步過去,沒坐,發抖的手蜷在袖中,下睨著她,“單家早就來過禮了,是你瞞著我、是你,一直不肯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