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北果拿了衣裳來,月見侍奉著換過,送至門口,奚桓擺擺手,“不必送,想你們午晌開門做生意,昨夜又服侍我酒醉,大約沒睡好,你回去再睡會兒,下晌我打發人送銀子來。”
月見一聽銀子,心下大喜,也顧不得禮義廉恥,廊下就拽著他親了一口,小小的黑痣洇開,如落了一滴墨,寫下花前誓約,“你可別出了這個門就不來了,若是如此,趁早別送來,就是送來,我也不肯要你的。”
一眨眼,晴光已鋪在奚桓的背脊,似寬闊的天地間,風無信,云無影。
捱過了幾度黃昏,又到花蔭。且說花綢在家數歸期,數得指頭疼,終數到這日,與單煜晗回門,特打點了幾匹料子、一樣竹枝翡翠簪與奚緞云,又備了一方九錫玄香墨與奚甯、一樣玳瑁狼毫筆與奚桓、一樣水晶硯與奚澗,馮照妝與奚巒卻是些富貴常物。
別的都罷,只是那一方九錫玄香墨,單煜晗拿起來翻一翻,見落款是“羅小華”,心里有些不自在,瞥花綢一眼,“這墨十分難得,想必花費不少?如此用心,難免奚大人心內也要感念你的好處。”
花綢思其深意,款裙落到榻上吃茶,“這墨是我老早外頭托人尋的,雖難得,到底一件死物,不值什么錢,動不著官中的銀子,我回娘家,自然一應都該是我打點。”
兩個人對著吃茶,單煜晗噙笑望著盅里浮起的茶渣,遞與慣常服侍他的丫頭,“你眼睛不好使,篩盅茶也篩不好,重新篩來。”言畢,扭臉將花綢眼色深深地睇一眼,“奚大人添的嫁妝,轉來轉去又花到他身上,有什么意思?往后你要送禮,就用官中的銀子。你既是這家里的奶奶,誰還會說你什么?”
既不是為著銀子,花綢倒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慣常陪著笑臉應下。時值丫頭重新奉茶上來,單煜晗窺一窺,不見茶渣,適才吃了起身,“我往書房里回個貼,你若收拾好了,外頭馬車上等我。”
花綢周全的笑臉在他身后淡下來,是一彎月,沉了湖。
這廂走到奚家,蓮花顛里拜過奚緞云,花綢留下說話,單煜晗由人引著自往上房里拜見奚甯。迎面進去,正要拜禮,奚甯卻十分熱絡,下榻邀托起胳膊,邀他上首共坐,“煜晗不必多禮,你我原是同輩,如今又是親戚,稱我為兄長即可。”
單煜晗頷首一笑,十分謙卑,將手拱了又拱,“承蒙賢兄照料岳母與拙荊這些年,原該早來拜謝的,只是往前未成婚,不好擅自前來,只好托父母來謝。如今又蒙賢兄不棄,舍茶款待,不敢失禮。”
往年奚甯與他甚少往來,如今說幾句話,感他斯文有節,愈發和軟下來,“妹妹在尊府還好?不知有沒有闖出什么禍事惹二老操心?她雖當得家,到底年輕,倘或有什么不到之處,萬望擔待。”
這一番關懷,單煜晗卻品出些別的意思來,心里益發當二人有奸,萬般怒意壓在心底,笑臉文雅如舊,“尊妹十分周到體貼,很討家母高興,請賢兄放心。”
寒暄兩句后,單煜晗思及此番前來的本意,端著茶呷了口,漫不經意地提起,“聽說鐘老開了春就要還鄉,他老人家這一走,戶部的擔子,就靠賢兄擔著,賢兄為朝廷操勞至此,吾輩無能,不能分憂,心里愧不能眠。”
銅壺地墜下一滴水,叮咚一聲,倏地敲在奚甯心里。他埋在盅口的眼稍稍一斜,暗瞥他一眼,又是那不露聲色的笑,“朝廷里人才濟濟,以你煜晗為例,若非賢才,這些年如何能在太常寺屢次高升?我們這些臣子,今日退,明日科舉中興,自然會有新的賢德之才爭涌而出,何懼無人?”
單煜晗暗里琢磨一番,機警地將談鋒微轉,“賢兄,我原想今日一齊來拜過奚二爺,怎么偏巧不見他在家?”
“噢,通州縣遭了雪災,他被府尹派去查檢災情去,得年節前才能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