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適才瞧見,打馬過來,朝車里望望,瞥見椿娘在里頭翻了好幾個眼皮。他假裝沒瞧見,抻直了腰,“姑奶奶呢?”
“你爹去追了。”花綢歪進去,絹子在鼻前揮一揮,揮去馬蹄漸起的飛塵,“我在這里等著,想他必定能把你姑奶奶追回來。”
“我去瞧瞧。”
眼瞧著奚桓轉了馬,紅藕比花綢還急,一把撈開她,腦袋躥出車窗,“噯,傻小子!我勸你別上趕著去挨打,你追上去,你爹腿給你打折一條,你信不信?”
奚桓雖聽不明白,卻怕挨打,只得轉馬回來,“好好的,我爹打我做什么?”
花綢也聽不明白,懶得計較,撥開簾子挑下車,“就隨我在這里等著好了,你爹做事,誰不放心?下馬來歇歇,你們從哪里跑來?”
“從宮里,采薇到碧喬巷秉我,說是姑奶奶要走,我怕留不住她老人家,就往宮里去告訴爹。他正在內閣與六部集議,聽見后丟下事兒就騎馬趕來,好歹趕上了。”說花間,奚桓已將馬栓在樹上,朝花地里向她走來,歪著嘴笑一笑,“也怪,你們家人都喜歡把人瞞著,什么事兒自己就做了決斷,從不肯與人商量。”
這是指桑罵槐呢,花綢聽了,暗里白他一眼,不吭聲,地里隨手掐了朵野花,黃黃的,五個瓣兒,倒好看,要往頭上戴。戴上后嫌頭上金釵妨礙,便摘在手上,烏髻里變得素素的,單襯一朵沒要緊的野黃花,穿著草黃的裙,鶯色的對襟,好似她就是長在這片野地里。
也長在奚桓心里。
四野無人,抬眼間,卻有紅彤彤的滿樹野果。他折下一枝來,細看一看,軟軟的,上頭滿布密密麻麻的白點子,遞給她,“這個好吃。”
“是什么?”
奚桓搖搖頭,自己嚼了一顆,“我在書上瞧見的,能吃,你嘗嘗看。”
花綢摘了一顆,細嚼片刻,兩個眼彎起來,“有點兒酸。”
酸過后,又回著甜,她索性接過那一枝來,一顆顆往嘴里送。低著脖子,暗窺一眼他睡得發皺的衣裳,又想起說采薇是將他從碧喬巷揪出來,便有些語重心長。“沒幾日就是會試,還只顧日日在煙花地里鬼混,可好好讀書了?真格耽誤了學業,我不拿你說話,你爹先要打你。”
“你為什么不拿我說話?”奚桓瞥一眼她鼓鼓囊囊的腮,轉過背,牽著衣擺,遞嬗折下果子兜在上頭,“我記得你從前說過,倘或我沉迷煙花,你先打斷我的腿。”
潺湲的風散著他有些發啞的聲音,透著些寂寥。花綢望著他的背影,發現他已經不像從前那樣透徹,他又長大了,學會藏起心事。她嘆一口氣,酸裹著甜在她的口齒間迴泛,“你長大了,染風弄月也沒什么,只是為了玩耽誤了正業卻不該,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凡事都有分寸。”
“我要是沒分寸呢?”說著,他兜著滿衣紅彤彤的野果走來,擠破的果漿沾污了他的銀鼠灰的衣擺。
花綢也分不清他到底有沒有分寸了,看看果子,又抬眼看看他,“那我也就顧不得什么名聲體面了,親自往碧喬巷去揪著你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