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他哀慟滾滾的言辭,蠟炬已半,冒出黑裊裊的煙。花綢穿著桃粉的裙,葭灰的衫,像一把荒蕪湖畔的蘆葦,微弱地在風里招搖。
看著他扭是為非的嘴臉,她才發現,或許奚桓是對的,是該以一己之力,與這世道爭一爭,不論輸贏。
否則,就會與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的人一樣,被世道磋磨成同類,等到三十歲,或者用不著三十歲,她也會與那些珠光耀眼的官宦夫人們站在一起,趾高氣昂地嗤笑那些原本是對的天真。
俄延半晌,她笑了笑,或許是笑他,或許是笑從前的自己,“你分明在為你自己的膽怯、自私,貪婪找借口。君子之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你若有骨氣,就當是眾人獨醉你皆醒,你自己好高騖遠,利欲熏心,還怪這世道?這世道,難道不就是被一個個兒你這樣的人攪亂的嗎?”
單煜晗稍稍怔忪,漸漸從胸膛里震出沉沉的笑聲,一副肩抖著不屑,“想不到,我單煜晗的夫人竟然是位氣節之士,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可惜,你自己都身陷囹圄,你沒資格教訓我!你方才氣勢洶洶的來,不是要為你的丫頭討個公道嗎?那你告訴告訴我,此刻,你要怎么替她討公道?我為你夫,亦為她主,別說要了她的身子,就是要了她的命,到公堂衙門,我也自有話說。”
花綢被他震得渾身顫抖,卻自無能為力的羸弱中,生出了毅然決然的勇氣。她松開蜷在裙邊的手,努力將胸口喘平,冷眼射他。
不知怎的,看著她犟模樣,單煜晗卻有些喜歡了。他步步逼近,輕撫她的靘麗的腮,聲音也放得前所未有的溫柔,“瞧,為了件力所不能及的事兒,還跟我鬧得白眉赤眼的,何至于?”
這般說著,俯下臉去親她,被她別開臉避了避,笑意便凝滯在他面上,卻十分通情達理地松開了她,“你鬧這一場,也是無用功而已。依我說,不論你從前與誰有首尾,我都可以不計較,你也別為著個微不足道的丫頭與我計較,從此后咱們夫妻好好兒過日子,從前的事,一筆勾倒,怎么樣?”
到如今,花綢恨縈心頭,卻無計可施,萬般無奈地咬碎銀牙,長泄一口氣冷眼挑著他笑,“你都這么說了,你是我的丈夫,夫為妻綱,我還能說什么?”
“識時務者為俊杰。”單煜晗再度摟著她,往她紅馥馥的唇上親下去,伸出舌尖舔一舔,像一條狗卷走了一塊肉,“好了,回去歇著,我這里還有點事兒,晚些回房睡。明日,挑揀些好料子給你拿丫頭,算我補償她,這事兒就過了。”
當夜,單煜晗回房來歇,在這張剛剛侵犯了椿娘的華美繡床上,粗暴地侵占著花綢。花綢卻沒有資格反抗,就像她對他那一番辭嚴義正的指責,其實于慘淡的現況于事無補。
她只能將攢緊的眉頭舉向窗外,眼睜睜看著月光如薄薄的素羅,將荒誕的命運照得失了真,細數時間在床架子的咯吱聲里,一滴、一滴,漏得格外慢。
第二日,花綢便使紅藕到市井野大夫手上買來副涼藥方,偷偷使人抓了來,煎了與椿娘同服。紅藕因問其緣故,花綢僝僽中咬出一絲決絕,只說單煜晗道貌岸然,若有孩兒,也要叫他教養為奸惡之輩。
卻說涼藥吃下去,一連腹痛兩日,又不敢請大夫來瞧,終日苦忍。
一晃流光如斯,奚桓考畢歸家,花綢卻不得來見,他面上沒說什么,一頭扎進拜月閣內,醉到放榜那日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