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動捧起他的臉,輕輕把雙唇貼上他的雙唇,抿一抿,松開了,鼻尖架著他的鼻尖,“五月十五盧正元要往城東去掃墳,在那邊別院里歇兩日,我借故稱病不去,你到時候來。”
施兆庵聽懂了她的暗示,把黏糊糊的目光移到她的唇上,倏離倏合地用嘴巴蹭著,“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來。”
有濡濕的咂摸聲漸闐靜室,伴著糜糜的丁香,將要憾下來整片旖旎的天色。夜,就在情人離離合合的唇舌間籠來了。
書案上點著三盞金蓮燈,燈芯長長地歪墜下來,火焰漸漸明滅,光也暗淡,像行將就木的少女,奄奄一息,照不明紙的字。
奚甯卻毫無擦覺,只把腰一點點埋下去,還是奚桓瞧不過眼,走上前來咔擦幾聲剪了燈芯,火舌適才重新躍起,明室靜瓦外,落起了細細春雨。
“爹叫兒子來,是有什么吩咐?”淅瀝瀝雨聲催得奚桓有些困倦,又久等不到他問話,只好先問他。
奚甯穿著鵝黃的素羅圓領袍,欹斜在椅背上,將信箋遞與他看,“你瞧瞧,河南布政司一位我的同科遞來的信。登封自秋末就開始下雪,下到上個月才止,打了許多田地糧食,眼下秧苗又剛插下去,到早秋里收成,還有好幾個月的饑荒要打。布政使竟然連同府縣各級衙門與行市上的糧商勾結,哄抬糧價謀取暴利,要不是我這位做經歷官的同科偷偷寫信告我,登封多少百姓,豈不是要為著這點天價糧食弄得財破家亡?”
這廂說著,奚桓已細細將信看完,擱回案上,“河南布政使是惠德十年通政司趙承舉薦的,這趙承又是潘懋的人,難怪爹這位同科不敢上奏朝廷,只敢偷偷給爹寫信。”
“他們在地方上下一氣,若大張旗鼓派都察院的監察史下去查,大約也查不出什么實證來。”
奚甯嘆口氣,端正起身,“我叫你來,是為著你推舉的那個周乾。眼下就要殿試,我想著等他殿試出來,在戶部河南清吏司安插他個小小校檢之職,陪同主事往登封匯錄災情所需糧食,趁機查出登封洛陽等地官商勾結、謀財亂政的證據。他是官場新人,人不大會把他放在眼里,正好便宜,況且又是商賈大家的出身,生意場上的事,多少知道一些,與那些糧商,也好打交道。我想了想,他倒比都察院的人更合適些,只是小小不入流的校檢,怕他瞧不上。”
“兒子明白了。”奚桓點頭領命,“等過幾日殿試出來,兒子就與他說一說,爹放心,該如何說我心里有數。他也不是那等好高騖遠之人,依我看,他倒不愿意到翰林院里做談經論道的閑官,是想有個作為的,必定肯答應。”
“年輕人,不好高騖遠自然是好。”奚甯笑點著頭,忽然又把眼冷掃在他身上,“說你懂事,你倒也懂事,說你不懂事,你也能將人氣得半死。我問你,為何這回會試,只考了個二十名?叫我這張臉,在朝中險些沒地方擱。”
奚桓料到躲不過這一節,早備著一籮筐的謊,“鄉試兒子奪魁,實屬僥幸,會試舉全國之才京師會考,兒子與舉國賢才相爭,落了點下風,也屬人之常情嘛。”
“少糊弄我,連家那小兒,怎么還考到你前頭去了?”
“人家時來運轉嘛。”奚桓忙笑,走到書案前三兩下研出磨,蘸了筆遞與他,輕巧轉了談鋒,“爹少不得要回個信與您這位同科,叫他屆時照拂周乾一二,周乾畢竟初涉官場,只怕言行沖動,反壞了事。”
“要你說?”奚甯接過筆來,鋪開信箋,筆頭朝上將他點一點,“我不追究你什么原因,若說為著玩耽誤學業,我是不信的。若是為著別的什么,你醒著神兒,多大的事情,也沒有投身報國要緊。”
奚桓忙不迭將頭搗蒜似的點著,低頭是信紙上瞬息萬變的朝局,抬頭是一輪窗外明月光,潺湲地流淌在他心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