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蓮心把風,韞倩便使施兆庵榻上坐,搬來爐子瀹茶與他吃,一手扇爐子,一手撐著下頜笑盈盈地盯著他瞧,瞧得兩個人都有些面烘云霞,映著火光,好不鮮量。
盯著盯著,忙摸出條絹子來為他擦方才翠煙啐的唾沫星子,擦得蛾眉緊蹙,“十分為難你,好好一個富貴公子,為了來瞧我,還要扮作個小裁縫,處處受人奚落。你倒好,樣子裝得還像,不露一點怯。”
施兆庵看她今日所穿湖色縐紗對襟褂子,湘色的縐紗裙,便笑一笑,“你今日這身顏色襯得人春云出岫一般,十分好看。”說得韞倩含羞垂視自身,他又笑,“瞧,這小裁縫也不是白裝的,又新學了門手藝,只怕再過個把月,我還能親手裁件衣裳你穿。日后倘或祖上無福,家中敗落了,我也不至于窮得沒飯吃,還有門手藝傍身。”
聞言,韞倩先是噗嗤發笑,心里比蜜還甜,目光如絲地惋嘆,“只怕為了我,耽誤你的學業。那織霞鋪的掌柜,可有多說你什么了?”
“他何曾敢說我什么?我給他銀子裝他徒弟,他裝瞎子啞巴的師傅,大家心知肚明不言語就好。”
說話已水滾連波,韞倩瀹了一壺,倒出一盅與他,“殿試出來,是要在何處為官?”
施兆庵呷了茶,見她要搬爐子,只怕燙著她,忙自己動手擱在榻下頭,“我來,你坐。按制大約還是在翰林院當職,但我父親有意叫我去通政司歷練。”
“要做了官……”韞倩撐著下頜,目似秋水般蕩起憂悒,“想必不多久就要為你定親,可看好哪家的小姐了?有些小姐我做姑娘時倒是席面上見過,或許還說過幾句話,是哪家的你說出來,我或者還知道些相貌品行。”
門外篩進來和軟的風,吹得心動如煙,隔著朦朦的茶氣,施兆庵斜望一眼蓮心的背影,陡地撐案過去親在她腮上,眼似星辰盯著她緩緩落回坐去,“我母親病中,暫且沒精力過問我的婚事,我父親也不急,你倒先替我急起來。”
韞倩被茶氣朦朧罩著的臉如煙籠芍藥,霧斂芙蓉,“我不是為你急,不過想著試試你,也不知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見她桃腮微澀,難得一見的羞意,施兆庵不由心神蕩漾,牽著她的手坐到他這邊來,順勢環住她的腰,貼近了,鼻尖在她臉頰上輕蹭。
誰知剛碰上,韞倩便打個冷顫,腦子想起盧正元在她身上作孽的情形,一幀一幀,眼前是一張橫肉滿布的臉,伴著一陣獸嗥一樣的笑聲,她渾身哆嗦起來。
見狀,施兆庵攬緊她的腰,往懷里兜一兜,“怎么了?”
這一晃,韞倩噩夢初醒,瞥眼望他一望,心里漸漸平息下來,牽開嘴角牽強地笑一笑,“哪里來陣風,吹得人忽然寒噤噤的。”
施兆庵暗里猜測緣故,又回想起前有一回親她,她雖不推,卻也是渾身有些發顫。他那時還只當是她的羞態,不曾細想,眼下思來,只怕是盧正元有些齷齪手段,才嚇得她這樣。
如此便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將她抱在懷里,也不親了,只抓起她的手溫柔地捏一捏,“我不曾說過假話,家中還沒有為我定親的打算,若有,我一定先來告訴你。我如今也還不想娶妻……”
說完,他釅釅望進她眼中,像是還有一腔話不能開口。韞倩的心忽然被他看得平靜如水,方才那些返照的噩夢一霎被春風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