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緞云呆了又呆,心里鶻突亂跳,“給我做女婿?這要怎么給我做女婿?”回魂見他還吃呢,慪得她躥了腰去奪他的一雙箸兒,“你還吃得下呀?!這么大的事情,你個當爹的,就半點不著急?”
“我有什么好急的呢?”奚甯白端著碗,只好擱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們倆一處長大,那一縷情飄到這里,就纏到了這里,未必你要我學那沒情腸的父母棒打鴛鴦?”
說著,對她笑一笑,嘴角噙著淡淡苦澀,“我的兒子,我還是曉得幾分的,他認準的事,別說旁人,就是皇上下旨,他也要拼死去抗。況且妹妹在單家不好,與那單煜晗也沒什么情誼,反是一對怨侶,不如就給了桓兒,桓兒也能護她一輩子,你說是也不是?”
“我的老天爺,”奚緞云搦搦腰,半個身子抵在案沿上,“你說得好不輕巧,怎么不想想,綢襖已經嫁了人,如今兩個人混在一起,可是犯/奸!倘或叫單家知道,告到衙門里去,他們往后還有什么臉面見人?就是單家不得知道,難不成叫他們兩個一世這樣不清不白的不成?”
“你先別急,我給你說個道理,你見天在家,還不知道外頭的動靜。你這個單女婿,絕非善類,他現與潘懋有勾結,潘懋此人,從前姑父也是與你說過的。如今潘黨成患,朝野之爭已是洞若觀火,倘或哪一天,潘懋父子棟折榱崩,你這位女婿說不準會治個什么罪,你就不怕牽連妹妹?”
一番話說得奚緞云心驚肉跳,“單煜晗到底犯了什么事了?”
“眼前還不好說,但他賄賂求官,這是不爭的事。你再不防想想,他哪里來的錢賄賂討好潘懋父子?這世道,從來有賄就有貪。我實話告訴你,如今我與潘懋已然是鼙鼓鳴戰,不是他落,就是我倒。如若我倒,則是天道不公,只有他落,才是正道。到時候,凡潘懋黨羽,可用之人便留用,不可用之人,都要按律追究。朝廷大事,我可不會因為單煜晗是我的妹夫,就抬手放他。所以你要好好兒想想妹妹的去留,這可不單是兒女私情那么簡單。”
沉吟半晌,流言蜚語與性命攸關在奚緞云腦子里轉一轉,孰輕孰重,頃刻躍然紙上,“倘或單煜晗真是你說的這么回事,什么貞潔婦德,哪里有性命重要?!能從單家及時脫身,倒真是件好事……可單家哪里是輕易就能放了綢襖的?別說如今成了婚,就是沒成婚前,他們也不能夠毀婚啊。”
奚甯由她手上奪回箸兒,胸有成竹地端起碗,“這事情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了,我的兒子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你隨他去,他必然不肯辜負你的女兒。”
奚緞云又一把將箸兒搶過來,“你也未免太自在了些。桓兒的人品,我自然是信的,可事情哪有那樣簡單?你這個做爹的,就不幫襯幫襯?”
“你要我怎樣幫襯?若事情鬧到衙門里,我去以權壓人,到底不是我為官之風。若我的兒子連這點小事都不能斡旋平息,又如何能斡旋朝野之爭?”
見他怡然之態,奚緞云亦隱隱放了一半心,徐徐遞手過去,將箸兒還給他,“我不懂這些公私相牽的許多事,我只有一句話告訴你,倘或我的綢襖有一點不好,我跟你拼命!”
奚甯被她一震,半晌說不出話來,隔了一會兒才潺湲一笑,“我倒是頭一遭見你說這么狠的話。你這人也是奇了,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就怕說你不通,誰知你又一說就通了。”
奚緞云白他一眼,“我是軟弱些,可我懂厲害關系。單煜晗若真出什么事,大則禍及滿門,小則累及妻兒,到時候綢襖如何自保?況且看樣子,綢襖在他家里,一直是難熬的,我做娘的沒法子只好叫她忍耐,可如今既有別的出路,我自然想得通。”
說著,蛾眉緊蹙,又一番愁態,“綢襖往日不與我說,是怕我為她操心,不知她背地里受了多少苦不忍叫我知道。可當娘的,她好或不好,都是要操一輩子的心。桓兒疼她,我自然是喜歡的,只是人自來把他們當姑侄看待,綢襖又是這么個境況,往后,怎么面對人言呢?”
奚甯徹底放了飯碗,走過來摟著她密密哄一番,“是人言可畏,還是生死為大?你怕什么?不就是怕妹妹離了單家,流言說她品德敗壞私行有差,她往后不好再嫁嘛。可有我的兒子給你兜著底,還怕什么?流言蜚語,不過是今朝起明朝平,人說幾句,過些時有更好笑的事情出來,自然就把你這一遭事忘了,誰還記你一輩子不成?”
細咂一番后,奚緞云抬起臉來,“我怎么覺著你是在說我們的事?”
他笑一笑,又說了許多奚桓的好處,映著玉宇澹濘,總算把奚緞云說得愁態漸消,開始頻頻點頭,繁星又在她眼中點亮。
窗外星河皎潔,滿月環抱,風雨湖上行來船只,燈火輝煌,照著水木清華,湑湑流光,虛無飄渺。奚桓擱下楫,提著衣擺跳下船來,走進蓮花顛,見正屋外間熄了燈,只有臥房窗戶上暈著光。
他貓著腳步,踅入東廂,見花綢似剛洗完澡,正在鏡前放了頭發細細梳理,只穿著一件鶯色短褙,碧綠的裙,鵝黃的抹胸,頭發如墨潑灑了滿背。他輕著步子挨進,預備嚇她一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