韞倩嘻嘻放下腰,笑倒在花綢肩上。花綢敲了螃蟹殼,細細吃起來,“得,既然是你家的銀子,我不吃白不吃。只是我來了這一個多時辰,也沒聽見你們老爺在家,我瞧他也不像個案牘勞形的人吶,怎么這會兒還不回家?”
“他在外頭有一班狐朋狗友,成日裹著他們吃酒耍樂呢。就是回來,也是往櫻九屋里去。”
花綢眨眨兩扇濃卷的睫毛,好似鵝毛浮點清波,“這么說起來,他與櫻九還十分要好了?”
下席上,蓮心接了話去,“正是呢,就為著這個,櫻九心里要把我們姑娘恨死了,成日挑撥著老爺往這屋里來,像跟我們姑娘斗氣似的,偏偏老爺愛她愛得要死,十天半月也離不得她,她便氣得要死。從前在家時,要不是她暗里做太太的眼線,我們姑娘還挨不了那許多打,如今風水輪流轉,皮肉之苦,也算轉到她頭上去了,真是痛快!”
屋里正笑,倏聞廊下飄來縷縷香風,其后緊跟著春鶯笑聲,“聽說太太在這屋里宴客,少不得我也來蹭杯酒吃,不知太太樂意不樂意呀?”
花綢朝門口望去,先見一只金蓮跨進門檻,循上望去,是一位秾桃杏艷的年輕婦人。又見韞倩笑嘻嘻起身去拉她,“快來快來,正蒸好的蟹,你最會掐時候。”說著與花綢薦引,“這是我們四房里的,叫翠煙。這位是單家……奚家的姑媽,長我一輩。”
“那自然也長我一輩了,姑媽康安。”
“四娘康安。”花綢忙回禮請她坐。
那翠煙坐下,蓮心緊著來添了碗筷,又端了蟹來。翠煙見韞倩十分周到,素日除了櫻九外,待她們幾房小妾又十分親厚,心里打了主意,一壁剝蟹,一壁將來意婉轉說起:
“前些日,櫻九見我穿了那件織霞鋪里裁的比甲,說十分喜歡,問我哪里裁的,我沒理她。她又問了丫頭,今日使人到鋪子里請了那位小裁縫過來,方才被我撞見,我走過來特意告訴太太一聲,若是太太還有要緊的衣裳要裁,先把他叫過來吧,省得在櫻九屋里,說錯了什么話,得罪了她,就不大好了。”
說話間,歪著眼遞了個眼色,韞倩接了,目光漸凝。花綢在一邊,不懂二人打什么啞謎,可瞧韞倩臉色有些發白,難免過問一嘴,“什么小裁縫啊?”
韞倩看翠煙一眼,把下巴垂了不出聲。翠煙見她如此,忙丟了個蟹腿殼,兩手在絹子上搓著笑,“太太素日是最與我要好的,什么東西都要與我分一分,我自然也要有良心。請裁縫做衣裳嘛,好尋常不過的事情,我今朝來多這一句嘴,不為別的,就為太太平日待我的情分,太太可千萬別多心。”
連花綢也聽懂了話里的安慰,只是摸不清事情的原委,望一望韞倩,見她笑抬了頭,篩了一盅敬請翠煙,“四娘的好意,我記住了。”言訖扭頭吩咐蓮心,“你往櫻九屋里,將‘林裁縫’請過來。”
眼見蓮心出去,翠煙吃了酒,也捉裙起來,“得,我的話說到了,又討了太太一只蟹吃、一杯酒喝,趕著回去睡覺去。太太與姑媽好坐。”
等人沒了影,花綢忙將韞倩的袖管子掣著,“你與你們家這位四娘到底在打什么啞謎?我聽她話里有話的,是什么事情,那林裁縫又是誰?”
“一會兒人來了你就知道了。”
花綢見她神色些微凝重,心里七上八下地跳一跳,兩眼巴巴地往門外瞟,目光似一片溢彩的妝花緞,在霞光里左搖右晃地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