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潘鳳徐徐靠向椅背,似笑非笑地歪著眼眱他,“怎么,你怕什么?要不是都察院的施尋芳與奚甯是一丘之貉,也用不上你,策動御史上疏就是。可眼下不是無人可用嘛,只好你們太常寺操勞操勞。你放心,只要奚甯下了牢,戶部的官員必定有變動,到時候,無非是衛珺頂上去,閣老向皇上舉薦你去頂了衛珺的缺,怎么樣?”
箭在弦上,單煜晗亦不得不發,只得點點頭,“我這就往衙門與陳大人商議,擬定了疏本交到內閣。”
“閣老在內閣等你們的信。”
潘鳳將他送到書房外,拿一雙笑眼凝望他玉樹臨風的背影,好似他是破陣的先手,要一舉擊破這多年來寒蟬僵鳥的局面。
一陣雷厲風行,太常寺上的疏本遞到內閣,潘懋候到下晌,打開一瞧,其中例數了奚甯誘/奸尊長、同宗通/奸、同姓相/奸等蔑倫悖理,敗德辱法之不恥行徑,可畏言辭激憤,字字珠璣。
這廂午晌遞來,潘懋拿了,下晌便親自上呈惠德。
惠德問了幾句,不出潘懋所料,果然是顧左右而言他,未怒未威,只是笑笑,“奚大人這么個人,我記得朝中還有人說他不近人情,不曾想眼看就四十的年紀了,竟還‘晚節不保’,有些意思。閣老先別急著生氣,等朕召他來問問,若真有此事,再罰他不遲。”
潘懋見其有些玩笑之色,難免得提醒提醒,“奚大人向來是百官之楷模,出了這樣的私行敗壞的事,老臣亦不敢叫人曉得,先拿了奏疏來面見皇上。若真有此事,只怕惹朝野笑話,惹百姓議論官員之德行,因此不敢輕視。”
惠德捋一捋須,歪在寬大的黃花梨管帽椅上,望著他伏跪的身軀,眼色似一把鐵錚錚的細劍,蕩滿寒意,卻倏地笑起來,“金巧,請閣老坐。說得也有理,依閣老的意思,該如何辦呢?”
“依老臣的之見……”潘懋在緩慢落座的間隙,心思轉了幾個彎,鄭重地迎上一張臉,“皇上圣明,請奚大人來先問問也好,畢竟是男女間的私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麻煩就麻煩在,偏偏出在一朝次輔身上。”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惠德含笑點頭,“有理有理。金巧,你說說,律法上怎么定的?”
太監金巧迎前兩步,莞爾輕笑,“老祖宗定下的,凡外姻,有服,尊屬,卑幼,共為婚姻,各以奸論。可這就有些不好論了,奚大人與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親,有無有服,都沒查過,還得查查才好論罪。至于這‘同姓’不婚,奚大人與這女子,到底也沒成婚,不過有沒有夫妻之實,床笫上的事情,咱們更無從得知。”
惠德呵呵樂了兩聲,睇回潘懋,“金巧也有理,閣老也有理,都有理。自古來,這家長里短的事情就是最難辦的,簡直一團亂麻。閣老關心下屬,也不要急,問過了奚大人,該怎么論怎么論,不偏袒他,也不偏閣老,咱們就以法來論罪。”
潘懋連番點頭,告退出去。人一走,惠德臉色漸冷,揀起疏本遞與金巧,“你抄下來,交給奚甯瞧瞧,看看他是個什么反應。”
接過貼,金巧暗暗窺一窺他的臉色,眼角拉出幾條笑紋,“潘閣老是被奚大人逼急了呀,這才拿著這種兒女私情的事情做起文章來。這奚大人素日潔身自好,從不嫖宿娼伶男女,怎么偏在這種小事上露了馬腳,實在也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好一個‘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潘懋為除異己,費心了。”
惠德不以為意地笑笑,歪在寶榻上假寐,晴絲晃一晃,將他的胡須恍惚照得斑白,一瞬間,光影如局勢叵測。
另一縷實打實的花白的胡須在斜陽里顫一顫,又靜止,光束掃過雞皮鶴發的一張臉,雙眼低餳,呼吸平靜,似乎睡著了。奚甯雙臂微垂,耐心地靜候在下,不曾出聲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