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可失望的?”奚甯回身對著他笑一笑,“你老子還用不著你來寬慰,李白有詩曰:升沉應已定,不必問君平。浮沉爾爾,人世也不過爾爾,茍懷四方志,所在可游盤,你從前說的,不論官居幾品,盡心竭力就是了。”
“那爹預備何時啟程?兒子叫姑媽為您打點。”
說到此節,奚甯落回榻上一嘆,“我是打算中秋之后就動身,可你姑奶奶生了氣,擔心我有傷未愈,一路風雪我受不住,只好再寬兩日,月底動身吧。不要麻煩,帶上豐年與三兩個家仆,備好車馬就是。我去后,你二叔那個好玩樂的性子不中用,家中的事你要多操心,登封與各省官員上疏的事,你也不可掉以輕心。”
“兒子曉得。”
“還有,”奚甯稍稍別開臉,像是有些臊,“你姑奶奶,你要多照料,過了中秋,天氣愈發緊,她少不得要病,往年秋冬就常病,你要時時來請安,不要叫她省檢。”
奚桓笑一笑,“姑奶奶若有個傷風小病,兒子自然是能照料的,只是怕姑奶奶患了相思病,家中被姑奶奶的眼淚淹了,兒子可無法。”
“找打!”奚甯掣了本書擲過去,“滾出去,把你那身濕皮換了。”
奚桓暗里吐吐舌,拜禮出去,門前撞見花綢與椿娘提飯進來,便拉著她轉到廊下,“爹月底就得前往武昌赴任,我不得空,請你為他打點車馬行裝。爹不喜歡人多,帶兩個他使喚慣了的小廝就是。”
花綢拈帕往他額上蘸蘸汗,神色有些發急,像一團在月下收緊的玉芙蓉,“這樣急?他身上還有傷,就是到月底,也且養不好呢!”
“爹就是這樣個性子,別說我,就是姑奶奶也勸不住。”
“那到了武昌,何處下腳?”
奚桓笑一笑,明朗且從容,時光又剝去一層從前的稚嫩,卻從未磨損他的赤忱,“自然有布政司安排,爹就是被貶,也是從三品參政,衣食住行,委屈不了。”
花綢滿面憂心地往東廂看看,又滿面憂心地將他往廊下推,“你快去吧,身上濕漉漉的,得捂病了。”
他流連地拉著她的手,“你上我屋里吃飯,我等著你。”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
花綢把他一推,他趔趄幾步,下了石磴,她的手便滑出了他的掌心,似抓不住的一段光陰。花綢將手撳在心口,握著一點滾燙的余溫目送他,背影后,一點日沉西樓,兩行歸雁天涯。
這廂折轉入屋里,與椿娘在炕桌上擺放晚飯,一甌螃蟹鮮、一甌燒雞、一甌火熏肉、兩樣新鮮菜蔬、一樣酸菜煨雞湯、又有玉米面蒸餅,攏共五六樣精致菜色,一瞧就曉得是大廚房里的手藝。
打眼一瞧,奚甯就有些沒胃口,與花綢攀談起來,“我不過受一點小傷,下人操勞就罷了,還要難為妹妹侍奉湯藥張羅飯食。你去歇著,叫下人來就是。”
花綢往髤紅食盒里取出一副碗筷,笑著擺放,“大哥哥在公事上又能籌謀,官場上又能周旋,在家務上卻有些不通。下人侍奉么是理,我們侍奉是情,我在家白吃白喝的,您怎么這點情也不肯承?倒要叫我無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