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節,施兆庵手上驀地頓了頓,正撕著的一絲白筋兀的斷了,抬起眉來睇住她,“你……別是有了身子吧?”
“什么?”韞倩愈發將眉鎖死,倏地又笑,“哪里來這沒頭腦的事?我嫁過來這樣久了,從不見有孕的。”
提起這個“嫁”字來,彼此都有些徒生尷尬,不知是出于男人本能的爭強好勝,還是別的什么,施兆庵遞了瓣橘子給她,笑一笑,“或許,是我的?”
或許……他在同另一個男人分享同一片領地,保不準誰輸誰贏。韞倩見他態度不似躲避,心里松了一半,俏皮地眨眨眼,“那我回頭請個大夫來瞧瞧。”她頓一頓,把眼皮半垂,假裝十分隨意、十分不經意地問起:“要真是你的,可怎么辦呢?”
問完,她偷么剔起一眼窺他的面色。施兆庵還是那副笑顏未變,任誰也瞧不見他心里的踞蹐與鶻突,“你放心,我必定替你打算。”
韞倩拿不準該不該相信他,但沒關系,愛與相信對她來說是兩碼事,她從撩開馬車簾子的那刻起,就從不對未來抱有信心,她只是單純的愛他,不含期待。
因此,盡管每次幽會都在白天,對她來說仍然像是在黑夜。而他走后,則無時無刻不是在更深更深的黑夜。
夜反反復復罩下來,終到離日。紅葉小齋,月燈相照,山中書事格外忙。因打發奚甯外地赴任,這兩日就走,花綢便急著使人裝點東西,由傍晚忙活到掌燈,丫鬟仆從進進出出,借著燈將一個個包袱皮打開使花綢過目。
花綢坐在榻上,查的甚是仔細,將包袱皮里的衣裳翻一翻,“彩玉,再給大哥哥裝些中衣,他愛干凈,日日都要換洗,到武昌只怕都是冬天了,洗了不好干的。”
說著,扭頭望一望奚桓,“武昌冷不冷?”
奚桓支著一條膝,歪在榻上,“我也不大曉得,我長這樣大,還沒離過京城呢。聽豐年講,比京城好些,卻不像京城干爽,有些寒骨頭。”
“那還是多帶些厚衣裳,早則夏天,晚則秋天,荊州府的事情辦完,皇上必定是要招大哥哥回京的,薄衣裳或可少帶些,厚衣裳多帶著好。彩玉,你回屋里,將大毛小毛的衣裳各包兩個包袱,斗篷也裝幾件,毛里子的靴子也多帶幾雙。”
丫頭領命出去,又問一番車馬情況,囑咐了路上帶去的藥與藥方,適才叫椿娘移來兩盞燈,在炕桌上擺晚飯與奚桓同吃。
奚桓下晌才由翰林院歸家,花綢這時才得空問起他為何晚歸,他笑一笑,每樣菜夾一箸到她碗里,“上回請皇上徹查登封亂糧一案的事情,皇上今日批了,我在衙門里,忙著寫信給周乾。我回來告訴爹,他聽了有些高興,我看著他方才竟多吃了半碗飯。你也請多吃些,近日連累你瘦了許多。”
花綢倒好笑起來,“你哪只眼見我瘦了?”
“眼瞧不出,可我一掂,就知道你清減了不少。等打發爹赴任去了,你也該歇歇。”
誰知說到這里,花綢便擱下碗來嘆,“你爹要往武昌去,又挨了這一頓板子,卻不見喬家來人探望,可見為著大哥哥與娘的事情,加上你拒婚的事情,老太太心里起了些芥蒂。”
這一嘆,就嘆得沒了胃口,奚桓再勸她吃,她不再端碗。他也索性不吃了,使椿娘吩咐廚房做了鮑螺來,煮了兩碗熱騰騰的酥油牛奶擱在燈下。
“不吃飯也好,”奚桓溫柔一笑,挪到她邊上將她摟著,“省得一會兒睡覺停住食,你吃這個,這個好克化些。喬家你倒不要擔心,這里是連著血脈的親戚,哪有不走動的?不過是外祖母生幾日氣,等過些時候想我了,仍舊招我去的。”
花綢吃了熱騰騰的牛奶,覺得心里有些爽快,便偎在他懷里,貓兒似地蹭蹭,“等打發你爹去了,我與娘往觀里去燒香,給你爹祝禱祝禱。我還想著,把松琴與小喬也叫上,或許說說話,什么芥蒂就都開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