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桌上焚了一爐香,煙輕飄飄的,像有一雙溫柔收,把一張雨潤芙蓉面輕輕闔攏,“還有什么好說的?你既要去,不如趁早丟開手,清清靜靜的去,豈不更好?”
“要我如何清清靜靜的去呢?”奚甯隔窗窮嘆,“你多少日子不和我說話了,我掛著心,成日吃不好睡不好,不知要怎樣哄你才好。我這個人,書讀得多了,只勉強懂些道理,卻不大會哄女人,你大人大量,寬恕我這一遭,好不好?”
言畢便對著窗戶深深作揖,奚緞云瞧見那個影,又想明日千里隔紅塵,還不知明朝能不能像今朝一般,便覺四海茫茫,身無定所,把心也愁軟了,使紅藕去開門。
紅藕趁勢闔了門出去,留兩個人燈下對坐,岑寂半日。明月當中,奚緞云瞥他一眼,“你有什么話就快說好了,進來又不開腔,愁眉苦臉的這幅樣子,給誰瞧?”
冷月黃昏,火焰潺潺,像是把奚甯滿腹的話吞噬,吐出一副禪心,格外平靜,“我就一句話,我的身子好壞都不要緊,只有你我放不下心。我要走了,得瞧見你不哭了,笑一笑,方能走得心安。”
說得奚緞云淚雨靡靡,縈心絆腸,好半晌走過來,落在他腿上,嗚嗚咽咽搡他一下,又靠倒在他肩上去,好似妥協了,“你真是我百年的業冤,千年的孽債!”
奚甯忙將她環緊了,拍著她的背,細語安慰一番。到細月高懸,他要留下來睡,奚緞云卻不許,硬著心打發他回去收拾文書。他也無法,只得隨她,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再哭,適才回去。
這廂人一走,奚緞云便坐在榻上呆一陣,漸漸把眼色凝聚,聚攏來一點光,喚紅藕來,一齊往正屋里去,“你且別睡,先與我把細軟收拾一番。”
紅藕剛點完滿屋的蠟燭,回眸蹙眉,“太太是要陪著老爺往武昌去?可山高路遠的,又要入冬了,太太的身子,如何受得住?不如就在家等著老爺回來,桓哥兒講,至多夏天,皇上就召老爺回來了。”
“不管了,”奚緞云一面嘆,一面笑,柜子里翻出兩張包袱皮來攤在床上,行動如水,細柔的,卻是高山不能阻,“就是山高路遠我才要去,他的身子如何,你是看到的,下人雖周到,卻不大敢勸他,我在,還能勸一勸他。況且那年我拖著綢襖往京里來,也是山高路遠,不是也好好的?你不必勸我,我是鐵了心要去的。”
紅藕久站一會兒,無語勸了,也跟著拿出個包袱皮來,“太太既要去,我也跟著去服侍太太,太太不懼辛勞,我做丫頭的,也沒什么好懼的。”
奚緞云扭過頭來,看她半日,千言萬語,不過在這細月如鉤下,一笑一頷首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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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王實甫《西廂記·張君瑞害相思》
2宋晁端禮《安公子·漸漸東風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