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過東墻,月兔淡隱,雁行出云,天光朦朦亮,眾人匯在門外送行,秋風乍起,卷起奚紛雜衣擺,如月影花妖。石磴底下候著五六個下人,套了三輛車,七/八匹馬,行李裝定,又來了幾位內閣與戶部的人送別。
奚甯應酬相拜,又叫來奚桓與奚澗二人拜過,“多謝諸公來送,天色即開,請諸位現行回去,不好叨擾各位公務。”
眾人知其脾性,紛紛作揖上車,獨衛珺滯后一步,請他借步說話,“大人,昨日皇上召我稟報秋稅之事,問起貴公子。聽皇上的意思,好像有意想將貴公子提到戶部當差,只是還沒定下什么官職。”
奚甯笑笑,遠遠回望一眼奚桓,“皇上是想將犬子擱在朝中,震懾著潘懋。”緊著,袖里是手擺一擺,“我看不妥,犬子雖有些小聰明,卻不心細,別的衙門倒罷了,戶部不妥當。況且日后我回來,與他一個衙門做事,到底不便,還請你在皇上面前提一提,隨便哪里,換個衙門才是。”
衛珺亦笑,“我曉得了,子賢還是那個脾性不改。”
說話間,奚甯囑咐了一些戶部公差,遣他上車,又走回門前來囑咐家人一番。一群花攢錦簇,唯獨不見奚緞云,朝門里望望,也沒個影,奚甯難免嘆息,面色悵怏。
花綢瞧在眼里,上前福身,“大哥哥略站一站,我去請娘出來,大約是昨夜揣著心事,睡得暗了,沒起得來。”
這廂點頭應下,花綢便踅進府里,往蓮花顛里尋,卻不見人影,紅藕也不在。花綢發急起來,吩咐人四下里找一找,獨自往門前回話。
誰知又老遠在園中瞧見奚緞云,懷中抱著卷畫軸,身后跟著紅藕,抱著三個大包袱皮,兩個人都是行色匆匆。花綢老遠喊她,她似沒聽見,只顧著一股腦地慌著往外跑,輕飄飄的裙似撼動的碟翼,要將她送到晴空里去。
她跑到門前,在擁擠的人堆里喊一聲,“甯兒!”
樓外秋聲,天色漸亮,奚甯抬眼瞧著她擠出人堆,穿著草黃掩襟長衫,墨綠百迭裙,頭上倒干凈,挽著一窩絲,單插一支碧簪,戴一副翡翠墜珥。
擠到跟前來,使紅藕將包袱擱到車上,抬眉對他笑一笑,“甯兒,我要跟著你去。”
奚甯乍驚,本想著勸她一勸,滿腔的道理都預備好了,就懸在喉間。可當看到她眼中的堅定,那些話又都咽下,只問她:“你想好了,路上不好走,你經不經得顛簸?”
“經得住,”奚緞云點點下頜,笑意始終浮在胭脂淡裹的臉,輕盈的,卻堅毅,“沒什么是我經不住的。”
“真的?可不要跟我抱怨苦。”
奚緞云跺一跺腳,裙面似一片山林在跌宕,“我要跟你抱怨,你就把我丟在路上,讓虎豹踏尸,豺狼分食!”
晨曦撒下來,震撼這個誓言,晴絲里回蕩著奚甯風廻的笑聲,他看著她,沉默中,輕輕地把腦袋慢點。身側的人亦跟著笑,馮照妝笑得尤為高興,忙上來拉奚緞云的手,“喲,姑媽要跟去,我可少了個得力幫手,真真是要勞累死我!”
奚緞云亦免不得與她客套兩句,等花綢追出來時,她已叫奚甯攙到車上。花綢心一落,好像叫人抽走了脊梁,兀的沒了依靠,追到車前拉她的手,要說什么,哽咽一下,又是搖頭,撒下兩滴眼淚,“娘,您要保重。”
奚緞云反拉著她,往她臉上細細揾著,“我的乖,你長大了,娘也不好陪你一輩子的,你有的路走,娘也有娘的路走。你在家,要好好的,聽桓兒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