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笑,紗霧越覺氣惱,喧笑聲里悶不做聲地提起箸兒吃了兩口,又擱下。
不時花綢應酬過來,瞧見紗霧冷著臉,心里了然,忙安慰她,“紗霧不大往我家來,既來了,該高高興興聽戲才是,怎的又生氣了?想必是與姐姐拌了兩句嘴?快別氣了,什么了不得,我前日得了支金鳳頭的釵,我慣常不戴鳳凰花樣的,等會兒散了席,你往我屋里去,我拿給你。”
紗霧這回來,原想著奉承她兩句,叫她在奚桓面前在說說話,少不得又借筆銀子。眼下見她熱絡,臉上也有了幾分笑臉,斜乜一眼韞倩,甜滋滋地謝了謝,“還是姑媽疼我。”
聞言,韞倩諷她兩句,“姑媽疼你,也不見你多敬姑媽啊,自小就胡攪蠻纏的,惹得姑媽受了多少氣。”
“要你來撥嘴弄舌?”
花綢在椅上朝韞倩遞個眼色,韞倩便忍下不回嘴了,只用一雙瞧西洋鏡似的眼將紗霧團團盯著。
這里戲唱了兩出,正廳上亦唱了三場,各家小廝下人將兩面長廊唯堵著,中間一個大大的場院,現搭的戲臺,正對著廳上。眾爺們兒談談講講,席上交杯換盞,好不熱鬧。其間衛嘉也提斝去與單煜晗對飲了一杯,不過寒暄兩句,別的倒沒多講。
酉時初刻,殘席換新席,臺上戲歇,單煜晗與人君子之交,覺得無趣,辭了奚巒,正要歸家,誰知與小廝走到園中沒幾步,卻被奚桓在后頭叫住,“單大人請略站站,稍候再走。”
太陽將落,斜陽立在單煜晗身后,他背光的臉笑一笑,看不出喜樂,“世侄有什么話,請直言。”
奚桓知他心機與城府,也不喬張致,仍以半冷半熱的態度待他,“不過是老生常談了,不知單大人思慮好沒有,什么時候寫下休書?”
“哼,”單煜晗扭頭揮退畢安,回過臉來,眼睛眺望蒼樹茫茫,“姑媽的婚姻,叫一個侄子急得如此,是何道理?你們打量我是瞎子?可我單煜晗不是那糊涂不知事的人,你們奚家,原來都是那罔顧倫理綱常之人。”
“原來大人知道了,”奚桓未見慌亂,反而笑笑,“既然大人業已盡知,何必霸著綢襖不放?你倘或肯寫下休書,那些嫁妝,我們不要了,都補償給大人,還能另貼二千兩銀子。”
幾處梅花壓院墻,殷紅的,仿佛一點囂張氣焰,點得單煜晗氣惱,忽地把笑意斂了,“你以為銀子能買不平事?我單家雖落了,也不缺你這點錢花。世侄,奉勸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就算你二叔在順天府當差,我還有別的路可走,我可以內閣彈劾、都察院舉核、通政司上疏,我單煜晗的女人,遲早得回我單家的門。告辭。”
言訖轉背走出兩步,奚桓冷眼盯著他的背影,又喊:“請大人再站站,我正經事還沒說呢。”
“什么事?”
“姑媽請大人到她屋里說話。”
單煜晗心疑有詐,吭吭笑兩聲,“她連家也不肯回,與我還有什么話說?”
奚桓亦笑,兩眼似銀晃晃的箭,同腳步,一齊朝他射去,“這我就不大知道了,她只說要跟你說休書的事情。我說:‘單大人必定不肯答應,用不著白費功夫,倘或他進屋不規矩,鬧出來,你們是夫妻,與他沒什么損失,反倒叫你白白受了他的欺負。’誰知姑媽倒笑說:‘我怕他什么?我有我的話說,你叫他來就是。’大人也知道她,是個犟脾氣,我只好來傳話了,大人不去正好,我去告訴她一聲。”
話音甫落,轉背往反向去了,單煜晗在后頭暗忖片刻,倒真好奇花綢能有什么話說服他寫休書,于是自負地挺起腰來,“站著,我隨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