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搖梨花亂,撲朔進車窗,花綢伸手接了一片,矚目片刻,又被風撲朔而去,在將墜的斜陽里,沒了蹤影,幾如一聲吹散的嘆息。
“噯,”另一縷似疑似嘆的沙啞聲音響在她耳畔,扭頭一看,是奚桓興致勃勃的臉,“你說,施兆庵跪那姓盧的做什么?我想了一路,橫豎想不明白,先生,求您給學生解惑。”
花綢笑笑,丟了車簾子,垂了下巴,“他跪的是他的良心。”
“什么?”奚桓愈發把對濃眉皺不平,“我不明白。”
花綢歪悵怏地嘆,“你往后要當心他,一個人倘或為了權利,連自己的愛都不要了,那么親人、朋友,什么對他都不再重要了。”
奚桓似懂非懂,索性事不關己,豁然一笑,“聽你的,你一貫看人很準,往后我留心就是。”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到家來時,天還亮著。奚桓有些困倦,就倒在帳里小寐,花綢吃了盅茶,預備叫椿娘去廚房里提飯來擺,正要到床上去搖醒他,卻見馮照妝屋里的翠鳳進了屋。
那翠鳳朝床上望一眼,拉著花綢的腕子踅到屏風外頭悄聲說話,“姑媽這時節才回來呢,我都來找三五趟了。”
“二嫂嫂找我有事情?”
翠鳳連笑帶點頭,晃著珠翠環珰,滿目的喜氣,“焦太太來了,請姑媽到屋里去坐著說話,在我們那里吃晚飯,您屋里就不要擺飯了。”
這焦太太是太醫院院判的夫人,因出身商賈,不認得字,不大叫京中官眷瞧得起。趕上馮照妝娘家又是縣官的出身,早年范寶珠當家時,眾人都趕著奉承范寶珠,不大巴結她,這焦馮二人一來二去地,竟有幾分惺惺相惜,十分要好起來,時常來往。
只是花綢與她不相交,素日撞見,也不過點頭笑笑,怎的兀突突要叫她去作陪?花綢思來有事,朝屏風后頭瞧一眼,“是什么事情呀?桓兒睡在這里,一會子醒了就要吃飯的,我吃了飯再去?”
那翠鳳又握著她的手腕搖一搖,“哎呀姑媽怎的遷延起來?桓哥兒醒了要吃飯回他自己屋里吃去,我們屋里有好事情呢。你道怎的?今日你在盧家幫著記帳,焦太太娘家兄弟與那姓盧的在南京有生意往來,原是到京來探姐姐的親,撞見那姓盧的死了,他也去祭拜。外頭見了您,回去與焦太太說了,這不,焦太太先趕著來探探風。”
“啊?”花綢滿臉不肯信,“這怎么話說的?我我……”
“我什么我啊,快走。”翠鳳只顧硬拉著外頭去,“好事呢,焦家在南京,買賣做得大,身份雖不高,勝在有錢,快走吧。”
前腳出去,后腳奚桓便把雙目噌地睜開,冒著鐵錚錚的寒光,坐起來發了一會怔,起身就往外頭去。院中撞見椿娘提飯進來,發懵問他:“你哪里去,不吃飯了?”
“不吃了,”奚桓沒好氣斜她一眼,“我怕你們藥死我。”
“嗨!這怎么個話說的?”
奚桓不管不顧,走到屋里叫來北果怒說一通,最后吩咐,“你去給我把那姓焦的在南京的底細都給我打聽出來,十八輩祖宗都給我挖出來!”
眾人懵了半晌,見他獨個坐在書案上,陰沉著臉,把一抹斜陽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