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送他出門,迎面見晨曦里,綻放了滿樹的金鳳花,奚桓穿著墨綠的小氅袖圓領袍,幾番回頭對她笑。花綢也笑,忽生出一些羞答答的嬌態,好像真是兩個即將新婚的小夫妻,脈脈里,千言萬語的情話流溢在眼波。
他走后,花綢笑顏未改,進屋坐在榻上,想了想,又旋到案上研磨請紙筆寫了些菜品。椿娘忙跟過去,臉上還帶著余驚,“你們真要成親啊?什么時候定下來的,我怎的都不知道?”
花綢腮浮紅霞,咬著玳瑁的筆頭想著席上的菜色,想到一樣火腿煨春筍,埋頭記下,“昨晚。”
“昨晚?!”椿娘花容失色,恨不得跳起腳來,“昨晚定下,今天就辦?還不叫人曉得,你就不怕?”
“怕什么?”花綢仰面,目光赤忱而純真,“這時候,大哥哥還在荊州,朝廷里的事情已是風檐刻燭,我們兩個的事情,此時不宜張揚,簡陋些,也無妨。”
“那就不能再等等?”
花綢笑著搖頭,“我已經叫他等得太久了,此刻或以后,有什么區別?熱熱鬧鬧也好、冷冷清清也罷,這終歸是我們兩個人的婚姻,請那么些人來,叫那些人知道,也到底不是他們為我們過日子。新娘在,新郎官在,八字庚帖、訂婚書、婚書、媒妁都不缺,還要那些繁瑣做什么?”
“可……”
“哎呀,別蝎蝎螫螫的。”花綢將寫好的菜單遞與她,“你去給廚房里,叫他們照著單子預備席面,若問,就說是咱們擺席請人來坐坐。你再親自往盧家跑一趟,悄悄告訴韞倩一聲,他們家在治喪,早把她累得不知如何了,正好請她來歇一歇。去了快來,還要歸置屋子呢。”
杜宇啼春入桃源,暖翠晴云鋪芳田,園中還如舊景,蕙草滿徑,幽花洞天,仆婦晨起掃洗,簌簌地掃過花間叢野,沒人知道,有一樁喜事在暖洋洋的朝曛中正在悄悄發酵。
春風撲了奚桓滿面,帶著暗暗花香,他與北果急匆匆往二房院里走,到院門處,又不進去,兩個人藏匿在一顆洋槐后頭,朝里張望。
“你探聽清楚了,二叔真格缺錢?”
北果挑他一眼,恨不能指天發誓,“我與二老爺的小廝說話打聽出來的,還有假?二房的月錢都在二太太手里握著,有大老爺在上頭日日訓誡他,他也不敢收受賄賂,身上一個多的子兒沒有,全靠著那點俸祿與家里的月前過日子。偏近日二太太誓要掰掰他那豪嫖的性子,不給他銀子,每日只給幾兩散碎,連上月碧喬胡同幾家院的賬二老爺還沒結呢。”
奚桓點點頭,又問:“二叔在碧喬胡同欠多少賬?”
“聽說是六十多兩的酒錢,姑娘的銀子倒是不差的。”
“六十多兩二嬸嬸都不給?真是……”
說到此節,忽見奚巒打院中行來,穿著補服,戴著烏紗,像是要往衙門里去,只是垂頭喪氣,怒得一雙美目染了紅。原來是出門時管馮照妝支取銀子結幾處耍樂的賬,沒曾想她非但不給,倒潑口罵他:
“想你娘的屁吃!你有本事在外頭爛吃爛嫖么,就該有本事填自家的賬啊,還找老娘要什么錢?你那兩個小心肝既愛你,就不該收你的錢呀,好哥哥好妹妹的叫著,到月初,又不是‘好哥哥’了,是那八百年難遇的財神爺。哼,你做你的財神爺,來管我要什么錢?我沒一個錢,就是有,給豬牛馬畜生買料吃,也不給你!你也甭打量去問小憐琴芳兩個要,我給她們打了招呼的,敢拿一個錢給你,我先將她們趕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