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窗,反敲出奚緞云一身氣骨,看似弱不禁風,卻有與天搏命的氣勢。她摸摸肚子,拔座起來,“我的孩兒若連這點泥濘暴雨都扛不住,也不要做我的孩兒了。你不去,我自己去。”
“噯!”紅藕忙拽住她,無奈跺腳,“我去!您在屋里等著,車套好了我來接您。”
廊外暴雨兇殘,落紅滿地,而遙遙山路里,斷枝泥濘,艱難成險。
奚甯是世家子弟,自幼金尊玉貴,朝中雖險,卻一向以智搏人,還未曾受過多少風雨噬骨。路上馬蹄打滑便摔了兩次,前頭拐彎,不想連著差役又接連摔翻。底下就是懸崖,連人帶馬墜下去一個,眾人再驚惶,也顧不得許多,紛紛先去掣崖邊的奚甯。
扭頭一望,底下是一條湍飛的河澗,奚甯免不得有些心驚,奮力借著豐年夠來的胳膊往上爬,爬上去,喘了兩口氣,仍舊翻身上馬,“方才摔下去的是誰,記下他的姓名,回頭報我。”
“是!”
幾十名差役拱手答了,馳馬隨其后。趕到堤上業已隅中,拔高三尺的堤上圍滿人,低下綿延堆著幾千斤的泥沙,河上懸著索橋。兩岸都有府臺衙門的差役,亦有公安石首兩縣的差役,兩個縣令正亂著指揮人扛沙筑堤。
奚甯渾身的泥濘已叫暴雨沖刷得干干凈凈,走入人群,眾人紛紛拜禮。他擺擺沉重的袖口,人堆里脧一眼,“萬府臺何在?”
“回大人,萬府臺是乘車而來,腳程較慢,還未趕到,叫小的們先行而來。”
奚甯眼色一凜,撥開了豐年打的傘,“傳我的話,叫他不用來了,本官就地免了他的職,收押獄中,聽候發落。”
府臺衙門一百來個差官面面相覷,最終拱手答:“是!”
“公安石首縣令何在?!”
人堆里站出兩個人來,也是渾身掛著雨,烏紗帽翅上成股成股地墜著水,“卑職在!”
奚甯瞥他們一眼,眺望洶吼怒嗥的河道,“說一說,此地有多少個村莊、多少畝田地、多少口人、再下又有多少?”
那公安縣令劉秋源五十出頭的年紀,一時踞蹐,慌得直揩臉上的雨,支支吾吾,“此地有一處村落,人口、嘶……人口有……”
“回大人,”石首縣的張帆站到奚甯邊上,四處一指,“那一面地屬公安縣,此處有三處村落,共計人口八百余人、良田四百畝。這面隸屬我們石首縣,稍少些,兩處村落、人口是五百余人、良田三百八十畝。再往下臨河處,攏共有十八村、近萬人口、良田七千。”
奚甯復看他一眼,見他不避不退,也不彎腰,雨簾中與他對望,目中透著些堅毅的憤懣。奚甯亦不計較,使豐年叫來由武昌傳喚而來的河道監管,“你看了這水勢,下頭還保不保得住?”
“難,”那監管官搖手嘆著,“大人請看這雨勢,再往下一里,還有一條分流朝河匯攏,就算此刻靠這些泥沙撐住了這里,其后二里,還是這樣的石料,不出兩個時辰,那里必潰。何況看這天,恐怕還有幾日雨下,這三里堤,恐怕一毀懼毀。”
“那依先生之見呢?”
這監管官面帶難色,附耳過去,“大人,恐怕只得先毀了一處缺口,分了洪,才可保住下頭三里的民和地。”
奚甯鎖著額心,就有萬千條河由他皺起的眉宇間滔滔奔去,一瀉千里。他頂著暴雨而立,脧一眼兩岸濛濛的稻田青山,叫來豐年,“我叫你傳我的話,到行都司調的兵,何時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