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做了個春夢。”奚緞云撇撇唇角,把胳膊從他胳膊里抽出來,微別了腰,“我說呢,怎的久久不愿醒,原來是叫美人絆住了腳。”
“不可胡說,”奚甯板起臉來,望著她,又無奈地笑了,“你聽我講,那殿內寶座上有位女仙官,模樣是大喬兒的模樣,可我喊她,她竟不認,還對我說:‘你身不染塵,凡不似凡,仙不如仙,豈知在世為人,似你這般圓滿,倒不圓滿。如今賜你一段冤孽債,償還后或可再歸仙班。’說著,手上蓮花一揮,哪里出來位小仙娘,荷粉垂露,桃李洇潤,綠鎖橫波,鬢挑巫峽,竟有幾分你的模樣,又有幾分妹妹的模樣。”
聽到此節,奚緞云心神恍動,摸摸肚皮,忙將他晃晃,“后來呢?”
“后來,那小仙娘圍著我吵吵嚷嚷個不休,又是扯我的衣袖又是吊我的胳膊,吵得我頭痛。我對她講別吵,她竟嗚嗚咽咽哭起來,哭得我束手無策,無可奈何。寶座上的女仙官便笑說:‘今番賜她姓名,喚作奚綈,你帶去吧。’其后手持蓮花一揮,我就醒了。”
奚緞云聽了半晌,垂首看著裙下微微隆起的肚皮,又斜眼瞧他,“你這個夢,或許是應在我的肚子里,咱們大約是要生個女兒,神官把名也賜下了,就叫‘奚綈’。”
“這夢十分古怪,我從前從未做過這樣的夢,算一算,我奚家三代無女,沒準兒,還真要生個我今世的冤孽,叫我來為她當牛做馬。”
話雖如此說,可他臉上笑得恬靜,奚緞云也笑,把臉貼在他胳膊上蹭蹭,“你放心,真是個女兒,我定教得她乖巧可愛,不要你費一點心。你瞧綢襖,不就是我自己帶大的,再懂事沒有了。”
奚甯點頭贊同,至于后世里,這“冤孽”把奚家如何鬧得雞飛狗跳,暫且不題。
只說奚緞云吩咐了豐年,不許公務打攪,奚甯養就十日,不再嘔血,每日只與奚緞云賞花乘涼,或是觀月看書,身子愈發見好,一輪金烏也日漸成了火傘,滾燙地照著人世。
進四月,河道退潮,兩縣衙門張羅著百姓重建屋舍之事,庫里卻無銀子。恰好趕上那吳云子由漢陽府回來,衣裳未換,先來奚甯住處稟報,“下官不負大人,已將那漢陽府府臺查辦下來,五十萬兩銀子的確是他借調去了,其中三十萬送往京師交給了潘鳳潘大人,還有二十萬他與萬府臺各分了十萬。”
好消息一掃荊州往日陰翳,奚甯踅案出來,往他肩上拍拍,“吳大人辛苦,我這里剛得圣諭,皇上的意思,是查出來,按律懲處。再辛苦你跑一趟,帶人去抄了漢陽府臺的家,抄出多少銀子,都用在公安石首兩縣的重建上。”
“那萬府臺呢?”
“萬府臺那里,我另外叫人去查辦。”
那吳云子領命出去,再往漢陽。奚甯旋回案上,使豐年叫來了從臨府點來的兩位同知,只叫他們去審萬道。
過兩日,那張帆聽見風聲,特由石首縣趕來,滿臉愧色,進門將腦袋埋得低低的,半晌不吭聲。
奚甯在書案擬寫奏本,抬眼見他有些灰心之色,擱下筆笑了笑,“這可不像張大人的性子,有什么話只管說就是,說得有理,我不追究。”
陽光四溢,廊外有顆紅杉簌簌搖葉,張帆佝僂斜長的影直拉到奚甯的書案上,垂頭耷惱,好似愧得抬不起頭來。他朝前兩步,端端正正地作揖,“卑職有眼無珠,自不量力,竟敢在大人面前大放厥詞,卑職罪該萬死,只望大人珍重貴體,長壽安康。”
“難得難得,張大人竟說起奉承話來了。”奚甯如玉山在座,沉穩地靠在椅上,指給他座,“還是說正事吧,上回說起你那些賬,此時高大人與李大人正在審萬道貪墨的案子,你可以將你那些賬去與他們說一說,該問罪的問罪,該收押的收押,結了這案子,好還你的百姓一個公道。至于京中的事情,自然也有人辦,這世道人心,并不像張大人想的那么穢濁不堪,奸佞有,忠士也有。案子辦下來,抄了那些人的家,分了銀子,百姓的事,就交給你們這些地方官。”
“卑職不敢推脫。”張帆不坐,站一陣,忽覺說什么抱歉的話都是蒼白,便拱了拱手,“大人千萬保重。”
奚甯卻叫住他摧頹的背影,“張大人一心為民是好事,只是為人要懂變通,那日你說的那些話,要是換個人,恐怕你人頭就不保了。事情要辦,佞臣要除,但不是靠你這樣一味的莽直,凡事,多動動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