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斂日融,窗上濃蔭密匝,屋內藥香熏闐,忙忙碌碌,好幾位大夫輪流診脈,半晌開下藥方,囑咐靜養。煎藥喂服后,仍不見奚甯醒,急得家下人嘆息頓足,烈火焚心。
這時節,奚緞云反不慌不亂,坐在床前杌凳上吩咐,“你們都出去忙自己的去,甯兒若醒了,自然告訴你們。豐年,若有官場上的人來探望,謝過推去,不必帶進來,這時候什么天大的事都不如甯兒的病要緊,若有公事,叫他們等幾日再來。”
豐年帶著眾人出去,滿屋里就剩奚緞云紅藕侍奉,奚緞云索性捧著繡繃在床前做活計。期間喂了奚甯四五次水,到日晷西落,聽見奚甯模模糊糊的囈語什么,兩人湊上去聽,隱隱綽綽聽見喊:“提……奚提……”
奚緞云擱下繡繃,想了一圈沒明白,因問紅藕:“奚家,有誰叫奚提的?”
“未曾聽說過。”紅藕癟著嘴搖頭,“或許不是個人呢,大約是說什么東西吧。總之好了,藥喂下去,總算見動靜了,保管一會兒就醒的。”
奚緞云久懸的心緩緩擱下,又耐著性子等一陣,到斜陽撲窗,奚甯果然把睫毛顫顫,慢慢睜了眼。喜得她險些蹦梁三尺,朝紅藕連番喊:“醒了、甯兒醒了,快去倒盅水來!”
一扭頭,撲簌簌眼淚直掉,又哭又笑,將奚甯從頭望到腳,又由腳望回頭,一時不知該碰哪里好。奚甯見她眼圈紅紅,淚珠漣漣,便要起身。
她忙攙他胳膊,背后壘起兩個枕,“甯兒,還有哪里不痛快?胸口疼不疼?或是頭暈不暈?”
淚珠吧嗒墜了一顆在奚甯眼皮上,燙得他心里陣陣酸楚,抬手抹她的臉,“不哭了不哭了,我倒覺得昏睡這一場,比先前痛快許多,我睡了多久?”
“從晨起到日落呢,先喝口水。”奚緞云忙把盅遞在他嘴邊,自己掣著袖口胡亂搽了臉,噗地笑起來,“不哭了,只是你不要哄我,真沒何處不痛快?”
奚甯吃盡水,想一想,還是實話講,“只是覺得胸膛還有些發悶,大概是躺得久了的緣故,你扶我起來,咱們到園中走走。”
奚緞云卻不愿意,“才剛醒,先坐一會,晚飯吃過我再扶你去,你聽不聽話?”
“好。”奚甯點點頭,又安慰她一陣,兩個人對坐著,也不說話,只顧相看相笑。
家下人聽見奚甯好了,紛紛到廊下跪了跪,不敢進屋吵嚷,便去了。未幾紅藕煎藥吃過,又叫廚房擺了晚飯來,奚甯擺擺袖,叫奚緞云獨用,紅藕只怕奚緞云不吃,過來勸,“老爺才醒,有些沒胃口是平常事,太太該用些,您不吃,孩兒也要吃啊。”
聞言,奚緞云倒笑,“誰說我不吃了?我還要吃兩大碗呢。”
果然坐到圓案上,吃了整一碗,奚甯見她一改往日愁郁,心里十分松快,欹在床頭逗她,“不是說要吃兩大碗么?”
“我講大話你也信?有些撐著了,再吃不下了。”
窗外還有殘紅一線,奚甯掀被起來,叫她扶著胳膊,往小園子里信步。園中春光已去,夏風又追,吹得格外涼爽。樹蔭迢遞,花影婆娑,奚甯難得有閑情見這些景致,睞目看奚緞云,淚痕早干,臉上有了好些精神。他知道,她是不想叫他憂心。
兩個人走到塊藥田,見紅粉妖冶,奚甯倏地憶起昏迷時做的個夢,牽著奚緞云往亭子里坐下,細說起,“我做了個奇夢,夢見我醒來,面前燈光昏沉,有個眉清目秀的侍兒立在床前,說要引我去見我的冤孽。我想我奚甯一生無愧于心,何來什么冤孽呢?”
奚緞云把偎在他肩上的腦袋端起來,滿眼好奇地眨巴兩下,聽他又道:“我跟著那侍兒前去,走到一處白玉雕砌的樓臺,四面云霧繚繞,須臾掩了來路,門前竟有神將把守。進了殿內,忽然有許多仕女,艷麗多姿,提燈抱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