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熱的天就擺酒,怎么不到下晌再吃?”
“你不曉得,他與翟大人千金的好事定下了,今日宴請媒妁,又請了一班朋友。連朝只顧拉著我喝,我沒留神,多喝了兩杯,現頭有些疼呢。”說著,他將炕桌搬到窗戶底下,枕在花綢裙上,眼巴巴把她望著,“綢襖給我按按頭。”
花綢無可奈何,擱下扇揉他的額角,“一會兒‘姑媽’一會兒‘綢襖’的,多少稱呼都不夠你叫你,討打。”
“這可不一樣,”奚桓洋洋地闔上眼,“兇起來就是姑媽,溫柔起來就是綢襖,橫豎都是我奚桓的女人。”
驀地說得花綢臉紅,打眼一瞧,椿娘早沒了影,她一壁笑,一壁揉,“不要臉,當著你‘椿姨’的面就亂說話。你爹要回來了,他在荊州染了一場病,才見好,娘也是,只等他好了,才寫信來說,從前的信,半點不提大哥哥病的事情。”
奚桓聽見病,倏地把眼睜開,又聽好轉,復安然地闔上。花綢絮絮說了好些話,“聽說荊州一連下了大半月的暴雨,泛了洪,大哥哥淋了雨,又在水里泡了好幾個時辰,這才病的。你爹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不把自己的事情往前放一放,只顧著公務,你姑奶奶勸他多少話,他都不大聽。”
說著,她稍稍停頓,垂眼望他,“還有,你姑奶奶有了身孕,你要有親弟妹了。”
“什么?!”奚桓陡地翻坐起來,滿目驚駭,“什么時候的事?”
“我也才剛曉得,你姑奶奶講,有四五個月了。”
奚桓垂首默了半晌,忽地笑起來,“我爹,還真是寶刀未老啊。”
“去!”花綢拍他一下,“哪有你這樣說你爹的?”
“那論起來,”奚桓傻兮兮地凝起額心,“我是要叫那孩兒什么?你又該如何稱呼?嘖嘖,亂了套了,往后少不得要叫外頭議論。”
花綢笑笑,“外頭議論得還少了?你瞧瞧,近來從前與我還能說兩句話的姑娘小姐,如今都不大與我說話了,誰家席上撞見,生怕我把她們的名聲也帶累了似的。”
“你怎的不見有孩兒呢?”奚桓把手貼在她裙上,歪著眼瞧,“還是平平的。”
花綢忙把他手拍開,赤腳瞪他,“走開!沒孩兒可不怨我。你方才講兆庵的親事定下了,什么時候迎親?”
“年前把禮過了,明年春天迎親。”
花綢牽著唇角,若有似無地笑笑,陽光如箭,把她一側耳朵穿透,耳垂下墜著的紫水晶珠子,如一點愁心,晃著憂悒的光。
帳頂亦有那么一點光,仿佛抓不住的過往,在韞倩眼前晃呀晃,她躺了半個時辰,空洞的眼仍舊沒能闔上,錦帳華褥難睡著,翻個身,床架子“吱呀”一聲,宛如嘆息。
未幾聽見外頭蓮心笑嘻嘻的聲音,“姑媽怎的忽然過來,怎的不說一聲,我們好派車去接啊。”
旋即是花綢漸行漸近的柔嗓,“還用的著你們派車去接?既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也不是遠客,講什么客氣,韞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