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鳴蜩,荊州的公案了結,惠德有諭,將一干人犯押送回京,著奚甯回調原職,并收押潘鳳等人,待奚甯回京,內閣定案,三法司匯審定罪。
旨意卻對潘懋只字未提,朝野眾人只得耐著性子等待奚甯返京。七月流火,奚甯得返,在家修整行裝一日,次日便被傳召入宮,奚甯特問了小太監,不出所料,潘懋亦受傳召。
惠德給兩人皆賜了坐,奚甯不敢輕懈,拜禮謝辭,“臣不敢妄坐。”
殿內震冰,惠德笑里帶些涼意,望了望潘懋,又看向奚甯,笑意添了絲和藹,“你坐,聽說你在荊州病了一場,還是上回在都察院受刑落下的病根,君臣多年,朕心里也疼啊。可有臣下參奏,又確有其事,朕也不得不罰,否則國法何在?”
說話間,冷眼掃一掃潘懋,潘懋心知他言外之意,不敢妄動。奚甯目不斜視,忙拱手,“臣多謝皇上天恩,臣自知有罪,甘愿伏法。”
惠德點頭慢笑,“聽說你的那個女人有了身孕,還跟著你東奔西走?世間情誼,無非君臣、父子、夫妻、師生,我看這個女人倒是有情有義。要論君臣,你們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又論父子,老話說‘父債子償’,可反過來,何嘗不是一樣?潘鳳的過失,潘閣老從前可知道?”
潘懋立時蹣跚站起來,又伏跪倒,“老臣教子無方,罪該萬死。”
“一死就行了,何必萬死?”惠德嘴角噙著冷笑,睨著他低伏的頭顱,“再論師生,這做學生的,當然該尊師重道,可因師而忘君,那就是有違天理。你的那些學生,有忠君的,也有不忠君的,朕,且不計較,你既是老師,就該好好教教他們,‘天地君親師’,何以君在天地之后,這個道理,他們不明白,你潘閣老還不明白嗎?”
“臣,謹令圣命。”
惠德見其顫顫巍巍的身骨,施了威,自然就該賞恩,免得他底下那班學生有怨。便指指奚甯,“奚甯,你年輕些,快將潘閣老扶起來,到底是這么多年的元老了。雖說‘子不教父之過’,可兒女賬,到底該兒女自己去還,咱們,管好咱們自己就成。”
待奚甯扶著潘懋坐下,惠德斂了笑意,目光冷滯,“潘閣老年紀大了,為朝廷、為朕效力這么多年,實在辛苦,也該回家頤養天年了。金巧,傳旨下去,以后內閣的擔子,就教給奚甯,把那個都察院的柳尋芳提進內閣,補了缺。”
“是,奴婢這就擬旨。”
富貴錦陣終有散,黃粱高枕亦需醒,至此,潘鳳收押受審,潘懋辭去內閣首揆一職,卸甲歸家,朝野皆震。
有一輪落,必有一輪升,奚甯升任首揆之事不過下晌便傳開,單煜晗聽見旨意時,正在病榻前侍奉老侯爺用藥,十分盡心,親自喂服。
屋里滿是沉沉的夕陽,老侯爺枯癟的臉仰在床頭,連番嗟嘆,“我早知奚甯是個揆首之才,果然如今內閣是他當了家。可惜,我早早為你謀劃的婚事,被你那不成器的母親一攪和,斷了條平坦好路。若是她當初好好待媳婦,何至于今日與奚家斷了關系,可惜、可惜啊……”
單煜晗泠然冷笑兩聲,擱下藥碗,“沒什么好可惜的,奚子賢這種人,別說姻親,就是他的親兄弟,他也未必肯幫。何況如今兒子已升到禮部,不靠他,將來一樣能入列閣臺。”
“你與潘鳳的往來,可有什么不當之處?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落下把柄的好。”老侯爺欹在高枕上睞目,發皺的眼睛泄出擔憂。
“父親放心,往日出入他的家門,也是正常公務往來,送的那些禮,也都是匿名送去,就是都察院知道,沒有證據,也追究不到兒子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