韞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把將車簾子拽好,死活不松手。傾耳細聽,外頭是噠噠的馬蹄,伴著他一籮筐的咕噥:
“這有什么的?人要朝前看才好,天底下,并不止他一個男人,這個沒了,還有下一個。我告訴你,寡婦再嫁多的是,真立貞節牌坊的有幾人?那玩意兒,不過是面上瞧著光鮮,苦的確是你們女人。你孝期三年,算一算,我三年后整二十三,正好婚配。我姓郭,單名一個昭字,我家的鋪子是你在租著,想必是曉得我家的家境的。我在異地長大,耽誤了親事,至今還未婚定,此番回京,一是為后年科舉,二就是為了我的親事……”
蓮心車里聽見,捂著嘴嘻嘻直笑,韞倩瞪她一眼,端直了腰,外頭還有他唼喋不休的嘮叨:
“我覺著京里的姑娘都嬌滴滴的,我不大喜歡,可瞧見你,我卻喜歡。”說到此節,郭昭笑了,騎在馬上,一副浪蕩模樣。但他心里,卻十分正經,“我想了想,我要娶你。”
他看了眼車簾子,里頭毫無動靜,他滿不在乎地笑笑,毅然拉著韁繩,“我先回家去告訴祖父一聲,免得他們先替我定了別家。你請慢去,改日我再往府上拜訪。”
旋即聽見他踢了馬腹,韞倩只敢偷偷撩開簾子往外瞥,長街凋零,沒了他的影子,只有殘陽照著空巷。
蓮心挪坐到她身邊,跟著往簾縫外瞧,笑著窺她,“姑娘可不如從前膽大了,從前可是敢撩著簾子與人說話的。”
那個“人”是誰,韞倩想起來,寥落地笑笑,丟下簾子,垂著下頜,沉默不語。施兆庵不會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他殺死了她作為一個女人敢愛敢恨的勇氣。
或許別人看來,她依舊沒有任何變化,連她自己也一直這樣認為。但在這一刻,當一個男人在她的馬車旁說下這么一大堆傻話,她卻半點不肯相信時。她終于清楚地知道了,她失去的,是對愛赤忱的信任、與天真的渴望。
而獲得的呢?是空茫茫無邊際的寂寞。
夕陽落了,又將是花老黃昏,韞倩歸到家中,擎著一盞燈走到榻上,坐下來。到這個時候,天色混混沌沌,周遭都在暗下去,人間陸沉,面前的燈成了一座孤島。
她支頤著臉,看這座島一點點壯大,孤獨便跟著黑夜逐寸膨脹起來,脹得像黑漆漆的天空一樣龐大,再把她瘦弱的肩壓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