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一樓很熱鬧,數百名外交官和禮賓官出出進進,在為明天的儀式做最后的準備。但三樓卻很安靜——這里只有王儲妃本人和對明天的服裝配飾做最后確認的女仆們。
安塔妮亞悄悄地出了房間,環視一圈確認沒有人發現自己,便迅速打開一扇小門,從旋轉樓梯溜了下去。
上輩子,她利用在這個修道院停留的短短幾小時發現了這個隱蔽的旋轉樓梯,但還沒來得及去探索,就被叫回去打理發型了。
這次,她得抓緊時間。
然而,還沒等她走到一樓,便聽見底下傳來了氣憤的爭論聲。
“這是什么意思?!如果女王陛下知道了,一定會憤怒異常!這是一場外交事故!這是陰謀!”
這是麥爾西大使的聲音,他聽起來十分激動。
“哦我的伯爵先生!您能小點聲嗎?如果這真的是陰謀,我們又何必告訴您?就是因為發現了,所以可以提前補救啊!撤下來就好了嘛!”
“這是你們發現的嗎?這明明是那個德國大學生發現的!”麥爾西毫不退讓,“如果不是他發現了,公主殿下十幾小時后就會從那里經過了!如此可怕的寓意,你們這么多經手的藝術專家,就沒有一個人發現嗎?”
對方嘆了口氣,“您也知道,這次婚禮前前后后是多么的千頭萬緒,所有人都忙昏頭了,壁毯又是從大主教的府邸里借來的,花紋那么精美,大家都沒顧得上仔細看……”
“沒仔細看什么?”少女輕柔的嗓音忽然從他身后響起。
“呃……殿下!”麥爾西大使一愣。
那名年輕的法國參贊一個趔趄,僵硬地轉過身來。
“我只是隨便逛逛,你們接著說,不用管我。”安塔妮亞笑瞇瞇地沖他們點了點頭,“是有人想要詛咒我嗎?”
法國參贊的臉都白了。就連麥爾西大使也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盡量簡明扼要地講了是怎么回事——并盡量淡化了情緒。
原本法奧兩國為了足夠體現本國在這場婚禮儀式中的地位,對國境邊上具體的王儲妃交接儀式爭論不休,直到王儲妃本人提供了一個令人驚訝卻又神奇地滿足了雙方需求的設想——在法國和奧地利的邊境,科爾和斯特拉斯堡之間萊茵河里的一座小島上建起一座大廳,在這座大廳中舉行交接儀式。
這座大廳自然是由兩國最優秀的建筑師和設計師們一同裝點的。斯特拉斯堡大學借出了一頂流光溢彩的華蓋,兩邊富裕的國民借出了最華美的家具,而依照拉斐爾的畫稿制作的哥白林壁毯則懸掛滿了四面的木頭墻壁。
結果,就在剛剛,幾名偷偷用幾枚銀幣賄賂了守衛的德國大學生在王儲妃之前溜進了這座大廳,四處參觀——然后便有一位見識格外廣博、觀察格外敏銳的學生,發現其中一張壁毯上圖案講的是伊阿宋、美狄亞和克羅埃莎的故事。
伊阿宋,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在妻子美狄亞的幫助下奪取了金羊毛。然而,他在歸途經過科林斯時,國王要他娶自己的女兒克羅埃莎為妻,伊阿宋同意了。
遭到背叛的美狄亞聞訊,送了新娘一件衣服作為新婚禮物——穿上這件衣服的人會被活活燒死。
新娘克羅埃莎和國王都被燒死,就連美狄亞與伊阿宋生下的兩個孩子也被美狄亞殺死,以向丈夫復仇。
顯而易見,這樣一個災難性的婚姻故事絕對不適合放在法國王儲妃由奧地利來到法國的交接儀式大廳。
“請您原諒,殿下,”法國參贊局促不安,“我們今晚會仔細再檢查一遍大廳里的所有裝潢,也會讓負責的設計師付出代價……”
“沒關系,”安塔妮亞答道,“各位都辛苦了,我知道這并非故意。”
她自己在后來曾經在大主教的房子里欣賞過那些壁毯——說實在的,那些織錦密密麻麻,遠看著精美至極,但其實看得人眼花繚亂。
誰會真的去辨認上面的圖案到底在講什么故事啊?
“啊,您真是太善良太美好了!”參贊忍不住摘下帽子對她鞠了一躬,“我們都說殿下能夠想出這樣一個完美無瑕的交接儀式,簡直是智慧的化身——我一定會告訴他們,殿下不僅智慧,還寬容、善良,有著天使般的靈魂!”
“我很慚愧。”安塔妮亞笑了笑,“對了,那位大學生呢?他姓什么?”
其實這才是她關注的重點。
寫她的傳記有很多本,一位后世同胞茨威格的在其中最為著名。那本傳記里提到了某個插曲——她驚訝地發現,那個插曲似乎并不是作家瞎編的。
“哦,他當時是被警察和同伴們一起拉走的,罪名是擾亂公共秩序,現在估計剛在警察局交完罰款被放走吧。他是姓……姓……”
“歌德。”麥爾西伯爵輕咳一聲。
“對對對!是歌德。”參贊雙手一拍,“殿下,他當時在那個大廳里大喊大叫,很不得體……”
他一瞥王儲妃神秘莫測的表情,試探著說:“您若是覺得僅僅罰款的懲罰不夠,我馬上找人去警察局再扣他幾天……”
“哦,先生,”安塔妮亞忍住差點笑出聲的沖動,“我確實要麻煩您——找人去警察局消去他的罪名,免去他的罰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