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城里的人們躲藏在房屋的任何一個可能角落,可以在暗中瞄準許久之后再開槍——暴露位置之后,雙方便抄起兵器肉搏。
這是最為慘烈的廝殺。民眾對這里的房屋街道更加熟悉,人數也比軍隊多得多;但士兵們畢竟是訓練有素的出身,縱使推進緩慢,但也在不斷地向城區的東北方向進攻。
七年戰爭過去僅僅十多年,無論是軍隊還是城里的居民,都對戰爭記憶猶新。
這一次,威脅與海峽對岸的英吉利相比,近在咫尺。
在盧浮宮附近開闊地帶的倉庫區域,猛然一聲巨響震得附近的土灰簌簌落下,附近公園里的大片麻雀被驚飛。
“……成功了?”拉瓦錫激動地瞪大眼睛。
“……成功了。”安塔妮亞抿緊了唇。
一種參與實驗的學者們都抱著又激動又恐懼的復雜心情看著這一幕。
在試驗了多種比例與溫度下混合反應的甘油、硝酸與硫酸之后,他們找到了合成□□的方法。
化學的力量在此時展現得淋漓盡致——通過元素的重組,曾經組成火|藥的那幾種元素構成了遠比火|藥更具殺傷力的存在。
“沒想到真的像您說的那樣。”拉瓦錫難以置信地看著遠處騰空而起的煙霧以及匆匆趕到附近的消防員,“我最開始就直覺……這些元素背后蘊含著不可思議的能量。”
“現在這只是開始。”安塔妮亞低聲說。
“□□本身太不可控,不可能讓普通人就這樣使用它。合成和儲存的過程必須要小心控制溫度,更不能接觸明火和酸……靜電造成的火花,甚至撞擊都很危險。”
“而且它本身有揮發性,還有毒。”拉普拉斯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額頭的汗。
“對。”安塔妮亞一邊翻看自己努力回憶記下的筆記,一邊說,“制備之后,無論是儲存還是使用,都得分散開來。利用它的爆炸特性,可以裝進小容量的容器里,用火藥引線點燃。”
也就是后世所說的□□。
安塔妮亞回到盧浮宮的路上,一直沉默地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巴黎街景。
這里的城區還未被戰火所波及,整體甚至還算得上秩序井然,甚至有些地方沒有了之前水源系統改建及改裝路燈的施工,甚至干凈整潔了許多——這一幕提醒她,這場戰爭發生在絕大多數戰役還依靠肉搏和人力的十八世紀,因而遠遠沒有后世的慘烈。
但在炸藥引入戰場的那一刻開始,可能很多事情就會發生改變了。
她做的選擇正確嗎?
當敵我分開的那一刻,原本的道德倫理便被迫讓位于更加尖銳簡單的問題——你是要用殘忍的手段讓己方強大起來,還是秉持道義讓對方殺害己方的人員?
……她沒有選擇。選擇只在人民手里。
在巴黎最混亂的時刻,無數報刊已經向巴黎的每一戶人家,乃至被郵遞服務覆蓋的幾乎所有法國地區都送去了關于三級會議的通告,以及女王與巴黎人民在三級會議前組成的臨時制憲會議達成的一致公告——
巴黎召開的三級會議上將會制定新的憲法,將法蘭西的君主制改為君主立憲制,由議會和女王共同組成國家大事的決策團。
路易十七當然是絕對不會承認這一公告的,就像此刻凡爾賽依然完全拒絕稅改方案一樣。凡爾賽宮想必已經派出衛隊去攔截這些像瘟疫一樣迅速擴散開來的訊息,但曾經的路易十五在保有全部王權的情況下都做不到,更何況對一切還不熟悉的路易十七?
而安塔妮亞則已經成為巴黎地下報業這一行里最神秘也最強大的幕后老板。
就凡爾賽宮中派到巴黎混進市民之中的間諜都被揪出來了很多——在上次的盧浮宮火災之后,巴黎市民同仇敵愾地開始搜尋身邊所有可能的凡爾賽宮間諜。路易十七或許試圖破壞巴黎城里的輿論,但此刻這座城市已經不會再聽從任何人的單獨命令——
除了與他們共同協商的女王。
正是因為君主立憲這個史無前例的巨大讓步,以及稅制改革的明確方案,才讓巴黎人徹底地倒向了她。
安塔妮亞想,果真是世事難料。
曾經的大革命中,她是凡爾賽宮中最為頑固的分子,對所有削弱王權的談判要求都堅決地說了“不”。無論沖到她面前的人群怎樣羞辱她、咒罵她,她也從未讓他們看到她任何一刻的軟弱模樣,一直到死。
而如今,她卻自己成為了與凡爾賽宮針鋒相對的領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