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馬車,剛走進車中,卻見宋飛雪正坐在里面。
“母親。”他驚喜又意外,安順坐在宋飛雪對面。
“回去罷。”宋飛雪看了兒子一眼,沒覺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倒也不曾多問宋云修今日是如何當的太傅,母子幾人便安安靜靜地回了府。
只一處的茶攤上,一女子目光不善,盯著宋家駛過的馬車,冷聲道“瞧見么,那是宋家的二女兒宋云棠。”
另一人道“想必馬車里就是宋云修了,宋云棠竟親自來接他,算他走運”
說話的兩人各人手邊放著一把長刀,泛著森森寒意。
鳴鸞殿的鳳尾香有安神之效,從很多年前,魏堇歆還不是皇帝的時候,就已經需要靠這種燃香來入睡了。
雖然鳳尾香是天子專屬之物,但當時的魏堇歆已位同天子,滿京都只知奉七皇女魏堇歆為魏帝,不知皇位上真正坐著的人是誰。
鳳尾香雖好,但也只是外物,治不了根本,魏堇歆雖借它得幾個時辰的安睡,但睡后卻是多夢,她做得最多的夢,便是一個什么也看不清的夢,只知道很吵,吵得她頭痛。
“云云”她囈語著,眉心緊縮,極是不安分地抽動身軀。
守在外殿的文鶯聽見響動,悄聲走了進來,她緩緩靠近魏堇歆,正想為她輕輕捻一下被子。
然下一秒,魏堇歆卻猛然睜眼,赤紅著雙眼拔劍相向,一劍指向文鶯頸側。
冰涼的寒意刺向頸間,直削斷了文鶯頰邊的一縷散發。
“陛陛下”文鶯驚得屏住呼吸,輕聲道,“臣是文鶯啊。”
只在她眼中,魏堇歆發絲散亂,目現兇光,仿佛一個剛從地獄回來的煞神。
魏堇歆皺了皺眉,眼前的一切好似漸漸清晰起來,焦點匯聚于文鶯震驚的面容上,她立即收起了劍,揉了揉昏沉的額頭。
“朕做了個夢。”她道。
文鶯這才松了口氣,走上前在魏堇歆身后墊了幾個軟墊,柔聲問“陛下,不如出去走走,也好醒神。”
魏堇歆蹙眉,輕聲說“好,朕想去一趟未央宮。”
文鶯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沒說,只伺候魏堇歆穿暖了,跟在后面。
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天色已經黑了,雪下得格外的大,從鳴鸞宮到未央宮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這么遠的路,魏堇歆一直堅持要走著去。
未央宮的宮門鎖著,鑰匙由魏堇歆親自保管,她打開門,一切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她好像一下子變回了小時候,每個晚上下了學,高高興興跑回來,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父君很疼愛她,同時又極為嚴格,小時候她帶著宋云修一起玩,要是出了什么事,父君從來都是教訓她,轉向宋云修時,父君又會變得極為溫柔,囑咐宋云修“云修是男孩子,以后可不能跟著這丫頭胡鬧了。”
后來魏堇歆自詡成熟穩重了幾分,終于不再帶著宋云修去爬山下水、摸狗逗貓,兩個人便蹲在未央宮種樹。
父君的手很巧,做出的糕點漂亮又好吃,她們便在一處墻根下種了兩株桂花樹,每年花開的時候,整個未央宮花香四溢,晚上三人便在院子里賞月吃桂花糕。
魏堇歆目中有了一點細微的笑意,她下意識看向當年種樹的墻角,樹還在,只是已完全枯死了,八年前未央宮發生宮變之后,這片院子就再也沒有人來過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覺得自己已經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放下了,今日卻怎么都忍不住,好想過來看一看,故地重游。
院子里有個結了蛛網的水缸,父君在里面養過兩尾紅鯉,后來魚死了,她高高興興地養了一只烏龜,那烏龜后來生得極大,還咬了宋云修的手指,他疼得直掉眼淚,她拿著機關鳥逗了宋云修小半個時辰。
一面墻上用石子刻著歪歪扭扭的曲線,是父君給她和宋云修量身高的時候留下來的,父君的力氣不大,每次都要劃上好多下才能在墻上留下痕跡。
魏堇歆覺得眼眶發酸,往昔那些事,好像是珍藏的霜糖,只是舍不得剝開,存放了這么些年,不知何時變成了粗糲的鹽,狠狠蟄在她心口上,又苦又澀。
“陛陛下”身后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什么人急急忙忙地跪了下來,身子伏低到連頭也不敢抬。
魏堇歆被驚動,不耐地回眸看了一眼,語氣不善道“鳴柳,多年不見,你還是毫無長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