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修真界最偏僻的與凡人界連接的地方,此處靈氣貧乏,修士的修為普遍低下,便是符修、藥修和劍修都罕見得很,大多數不過是學了些鍛體之術罷了。
這偏壤之地旁的都不顯眼,只有一日能變幻兩三次的氣候叫人驚奇。
等姑娘自藥房中拎著藥出來時,外邊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她今日穿著一身灰紫色的長裙,滿頭發絲都僅以一支銀簪半挽著,腰間配著一個小香囊,其余的再無半分修飾。姑娘生得是極好的,放在這偏僻荒涼之處就瞧著愈發顯眼起來。可這滿鎮子上的修士看見她時,卻又未免露出幾分不覺的憐憫來。
只因她瞎了一雙眼,那雙精致又漂亮的杏眸中倒映不出半點影子,空蕩蕩的,灰暗無光。這就如是在寶玉上用刀子留下劃痕,將她本該十分的美貌生生折成了八分。
美人瞎眼,美玉留痕,怎能不叫人惋惜呢
姑娘對這些目光也早已熟悉了,心中無甚波瀾,自顧微微彎下腰去,在藥房門前摸索著尋找她方才進來時放下的傘。
金丹已被挖走,她的筋脈中也僅剩了些薄弱的靈力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生命,如今就連放出神識去查探這樣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成了一種奢侈。
小香囊下邊垂著銀灰色的流蘇,此時隨著她的動作而不住地搖曳了兩下。姑娘稍稍提了提自己的寬袖,卻一時間未能摸到自己放下的油紙傘,心中生了些許疑惑和嘆息,也準備直起身子來了。
她在天亮之時前來取藥,只為避著些人,如今街上的行人愈來愈多,卻叫她無意在此逗留,便想著冒雨回去。
然而,就在她將要放棄之時,手邊卻突然被遞過了一把傘。
姑娘一怔,稍抬起了些眸子,雖什么也瞧不見,但起碼在她看來也算是種禮貌。
她遲疑了一瞬還是接了過來,指尖在傘柄處輕輕摩挲了兩下,終于尋到了那邊特地刻上去的一個小小的月亮形狀的圖案。這是才算是暗自松了口氣,將傘握緊了,直起身子來朝著遞傘的那個方向微微頷了頷首“多謝。”
話音落下后好一會兒不曾得到回應,姑娘垂了垂眼簾,思索著或許是對面的人早已離去,就準備也撐起傘循著來時的路歸去了。
可一道嘶啞的幾乎像是方大哭過的破碎而沉悶的聲音卻偏偏在她轉身之際傳了過來。
“不用謝。”
女人直直盯著她無光的眼睛,唇角輕顫幾許,終是忍住了那些軟弱的差點溢出的淚水,下意識地闔了闔眸,這才勉強發出了一道聲音來。
面前的姑娘是小神珠徹底長開后的模樣,卻清瘦得不成樣子,長裙中頗顯空蕩,仿佛風一吹便要倒下。
她看起來并不愛笑、身子也極不好,眉間總是含著清清冷冷的色彩和病弱已久的蒼白,神情極淡,身上只一靠近就可聞見一股散之不去的草藥味。
女人尋了整整十年,才從些許蛛絲馬跡中找到了這樣她根本也不曾想過的地方。
幾日來不眠不休終于趕來了,卻是站在藥鋪外邊,看著她那般小心地捧在手心里養大的孩子正彎著腰一點點摸索著尋找那就在不遠處擺放著的傘。
本以為于夢中瞧見的畫面便足以叫她痛不欲生,可如今看來,竟還不夠。
女人僵硬著站了好一會兒,那顆被時間熬得快麻木的心臟就似被猛然用力撕裂開了一般的,僅僅一瞬,便鮮血淋漓,險些將她疼落了淚。直至看著姑娘將要轉身,這才如夢初醒,趕忙應了一聲。但又不敢發出自己的聲音,因而刻意偽裝了一下,倒是顯得愈發不倫不類起來。
姑娘已行至了屋檐邊,聞聲后足下微頓,隨后側身朝著她輕輕點了下頭,這才提著藥,將傘撐開,緩緩沿著路邊歸去了。
那些雨水一滴滴地自傘邊垂下,將她的背影遮得有些模糊起來。
姑娘走得并不快,與她年少時風風火火的模樣半點也不相似。遠遠望去時,盡是一片焰火散盡后的寥落孤寂,單薄虛弱得仿若一株將要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