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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燕家莊院往北,兩三里處,有個山洼。
山洼與燕家的莊院雖然相隔不遠,卻荊棘密布,亂石成堆,且天寒地凍,平日里罕有人至。
此時的亂石堆中,卻躲著兩個人。
一個是馮老七,披頭撒發,衣袍破碎,滿身血跡,手腳拴著鐵鏈,倚著石頭坐在地上,卻雙目緊閉昏死不醒。
一個是于野,同樣狼狽不堪,所不同的是他睜著雙眼,默默打量著他的同伙。
回想之前的一切,依然令人心緒悸蕩,難以平靜下來。
昨日,遭到毆打的馮老七傷勢慘重。于野心中不忍,便予以照料。誰想他突然醒了,一把抓住于野,鄭重而又堅決道,小子,隨我逃出去。
當時的于野,已驚得說不出話來。馮老七為了打消他的疑慮,便將前后原委,兇險的處境,以及最后的決斷坦誠相告。
此次行事,由馮老七踩點探路,姜熊只管召集人手。兩人在約定碰頭的地點碰見于野,見他年少無知,便誘他入伙,加以脅迫利用。起初闖入燕家倒也順利,誰料竟在墓穴中吃了大虧,隨后五人束手就擒,相繼遭到嚴刑拷打。姜熊經受不住折磨,便抱怨馮老七被人騙了,找他追討財物,等等。馮老七有苦難言,索性置之不理。
馮老七心里清楚,只要沒人招供,暫且性命無憂。誰想一番酷刑下來,五人中只有他與于野沒有求饒,傷勢也最為慘重。次日輪番受刑,姜熊安然無恙,盧開與馮二沒有返回,馮老七卻遭到異常兇狠的毆打,幸虧他強壯過人,又佯作傷重不支,這才僥幸活了下來。之后本該輪到于野受刑,竟又一次換成姜熊。馮老七也由此斷定,他的猜測與擔憂終于變成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姜熊招供了。
一旦他招供,燕家便會知道五人的底細。干盡壞事的盧開與馮二,已是必死無疑。于野來歷不明,也許能夠多活幾日。而他馮老七身為賊首,又受人指使,且藏有各地劫掠的財物,無論是姜熊還是燕家都不會放過他。于是他孤注一擲,決定逃出地牢,又怕獨木難支,便找于野相助。
果然不出馮老七所料,在他的逼問之下,姜熊張口露出破綻,因為他不該知道盧開與馮二的生死。馮老七殺了姜熊之后,于野依計行事……
于野想到此處,搖了搖頭。
當個賊人,也是不易,刀頭舔血不說,還要提防同伙的背叛。
這個馮老七,殺人不眨眼。而他雖然心狠手辣,卻也并非無情無義之輩。
于野感慨之際,他的眼前又不禁浮現出昨夜的情景。
馮老七拖著傷重之軀以寡敵眾,可謂拼盡了全力。即使最后的生死關頭,他依然讓于野先行逃命。當墜落在密林中,二人找到事先所藏馬匹,因鐵鏈阻礙難以騎乘,遂驅趕馬兒獨自離去。接下來又將逃往何處,則是另有一番計較。
依著馮老七的話說來,愈是兇險的地方,愈是利于求生。何況他傷勢加重,只怕撐不了幾時,且找個藏身之處,以便日后另行計較。
于是,二人走出林子之后,并未遠去,而是繞道返回,在黑暗中繼續尋覓。適逢天明時分來到此處,便匆匆躲入亂石堆。而沒來得及喘口氣,馮老七已癱坐在地,昏死過去……
“唉——”
于野看著昏死不醒的馮老七、幾塊石頭遮擋的狹小所在、拴住手腳的鐵鏈,還有破破爛爛的衣袍,不由得輕嘆一聲。
此處雖然能夠躲避一時,卻天寒地凍,缺吃少喝,倘若再來一場大雪,所面臨的處境將愈加艱難。
待天黑之后,另尋去處?
而馮老七尚未醒來,豈能將他丟在此地。至于他的傷勢如何,昨晚他不容查看,也不容詢問,只怕狀況堪憂……
“哦——”
隨著一聲痛苦的呻吟,馮老七竟然睜開了雙眼。
于野急忙爬起來,便要伸手攙扶。
卻見馮老七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個獸皮袋子。或許過于吃力,他胸口起伏,連連氣喘,腰腹間滲出一灘鮮血。
于野認得這個獸皮袋子。
馮老七在林中藏著一匹馬,馬背上系著一個行囊。當時,他從行囊中取得獸皮袋子,拿出一把利刃刺傷馬的屁股。馬兒受驚之下瘋狂跑出了林子。隨后他將袋子塞入懷中,此時又將它拿了出來。
只見馮老七雙手哆嗦著,從袋子里摸出一個酒壺,然后打開了湊在嘴邊,“咕嘟、咕嘟”飲了起來。急促的酒水嗆出嘴角,順著胡須淋漓而下,再又打濕了他的胸口,胸前尚未凝結的血跡頓時鮮紅片片。轉瞬之間他丟下酒壺,長長的吁著酒氣,憔悴的臉上竟然露出些許笑意,無神的雙眼也隨之煥出幾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