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咱不是說好了,這事不提了?”田嫂子神情哀苦,“我不是抱怨,當初要投獻,我怎么說的?阿爹他上了年紀,糊涂了,你也算了不說了。
這幾年,咱們在這京城,天子腳下,到處都是有學問的人,當官的人,貢院門口還有一堆寫狀子代打官司的,還有衙門里,咱們也沒少去看熱鬧聽案子對不對?
咱們這案子,這個理兒,你不是都聽明白了?咱那地,是你和阿爹按了大紅手印,就是不要錢白給人家了,官府備了案,咱們都是親眼看到的,后頭咱們再租回來種,也是按了手印的,人家賣人家的地,可不關咱們的事兒。”
熊大垂著頭,一言不發。
“弟弟是被人家打死的,可阿爹,阿娘親眼看著,我也親眼看著,你不也看到了?阿爹是自己一頭碰死的,人家沒攔著他罷了,碰,總是他自己一頭碰上去的啊,他就是沒想到,人家沒攔著他。”
田嫂子聲音里透著哭腔,“二弟拎了把柴刀沖上去要砍人他爹,就算阿爹和二弟都是被他們打死的,咱們是人家的租戶,有租約,白紙黑字清楚寫著,打死了,也就是一條命賠三十兩銀子,阿爹和二弟抬回來的時候,人家給了一百兩銀子,保長經的手,他爹,你還想要什么公道?”
“這世道”熊大聲音啞的哽的幾乎說不出話。
“別怪這世道了,這世道成千上萬年,都這樣,阿爹不生了取巧的心,也沒有后來的事,這事兒,咱們說好了,不再提了。”
“人家找上門了。”熊大抬頭看向媳婦,黑暗中,只能看到隱隱的輪廓。
“那邊找上門,這邊也找上門了,楊嬤嬤說,是朱老爺托付的她,說朱老爺也是受人之托,讓咱們離開京城,是去平江府,杭州府,或是別的什么地方,都隨咱們,咱們自己走也成,她找人送咱們也成,楊嬤嬤說,人家之所以托付朱老爺,朱老爺之所以托付她,是怕咱們信不過,她說,讓咱們放心,說這是朱老爺給她打的保票,她也能給咱們再打個保票。”
“出了京城你答應了?”
“嗯,他爹,歡哥兒多聰明靈氣,一個學里,就數他最聰明,讀書最好,還有福妮兒,我這肚子里他爹,算了,咱們走吧,阿娘臨死前,一遍一遍交待,不要報仇,好好活著,就是報仇,也得等咱們真有了本事。”
熊大抱著肩膀,由蹲而滑坐在地上,好半天,猛抽了口氣,又呼了幾口氣,“他讓咱們什么時候走?”
“說是越快越好,天亮前吧,我去收拾幾件衣服,我跟楊嬤嬤說了,讓她找人送咱們,我挑了平江府,那里有學問的人多,又富庶,楊嬤嬤說了,給咱們三百畝良田,或是一間鋪子,隨咱們挑,路上,咱們再商量商量。”
田嫂子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往屋里進去。熊大緊跟在她后面,隱約的光亮下,默然看著忙個不停的媳婦兒。
天色大亮的時候,熊家這間小院里,房門大開,院門虛掩,院子干凈整齊依舊,屋里卻一片凌亂,里里外外,已經空無一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