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狗屁話!”陳江狠啐了一口,悶頭又喝光了一杯酒,將杯子重重拍在矮桌上,也是一聲長嘆,“和尚也好,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跟老子一樣。”
朱喜沒接話,低著頭,一口接一口喝酒。
陳江也不說話了,一手拿壺,一手拿著杯子,一杯接一杯的喝。
喝光了一壺酒,朱喜站起來,從溫在旁邊熱水里的大酒壺里,給陳江倒了壺酒,給自己也倒了一壺,坐下接著喝。
“老朱,咱說幾句醉話,當初,那個乙辛,你還記得不?”好半晌,陳江低低道。
朱喜握著壺的手一顫,“記得,她入城的時候,我去看了,是個狠角兒。”
“她死的時候,我想方設法,去看了一回,這里,”陳江指著自己的脖子,“這么長,這么深的口子,血管喉管斷的不能再干脆了,往前往后,一絲兒不多,一絲兒不少,太干凈利落了。老朱啊,老實說,這兇殺案,我看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么干凈利落的刀口,那么好的手藝,從來沒有,就那一回,我當時,不瞞你說,我看的后背一層冷汗。”
朱喜看著他,一口一口抿著酒,沒接話。
“那不是自殺,自殺割血管就夠了,喉管一起斬斷,是為了不讓她出聲。”陳江摸著自己的喉管,哆嗦了下,趕緊放下了手。
“這一回,頭一眼看到三爺的傷口,我這后背,當時,又是一層冷汗,一樣的好手藝。”陳江上身往朱喜伸過去,聲音壓的低的不能再低了。
“乙辛那案子,柏小將軍必定是知情人……”朱喜后面的話戛然而止,端起杯酒仰頭喝了。
“柏樞密是個君子,這一趟,咱倆都沒事兒,唉。”陳江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滿天繁星,“天下能人之多,奇事之多,真是讓人仰而彌高,乙辛該死,這人,我當初敬佩得很,覺得必定是個天下少有的義士,唉,現在看。”
陳江的話頓住,垂下頭,好一會兒,才看著朱喜道“朝廷能有這樣真知灼見之人,也不是壞事,你說是不是?”
“不知道。”朱喜搖頭,“朝廷的事我不懂。大慈恩寺里幾個老和尚,跟我幾十年的交情……你別喝了,酒留給我,這心里……唉,今兒晚上,我痛喝一回。”
陳江看著他,好一會兒,唉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將手邊的半壺酒遞到朱喜面前。
他要放量喝醉,他就別喝了,這兒是大理寺,他醉了,他得看著。
城外婆臺寺后山山頂,一片郁郁蔥蔥的山林前,一塊巨大的青石一大半橫在山頂,一小半伸出去,三面山林,一面懸崖,山風迎面,背后樹木沙沙,是難得的好景色,到夜晚,景色更好。
金貴和十來個小廝護衛,散在樹林里,各自靠著棵樹發呆打盹。
巨大的青石上,靠近懸崖一邊,一只矮胖小的紅泥小爐閃著隱隱的紅光,爐子旁邊,圍坐著郭勝,陸儀和金拙言。
郭勝緊挨著爐子,挑挑揀揀吃著花生,金拙言離爐子最遠,端著杯子喝茶,陸儀不遠不近坐著,不喝茶,也沒吃花生。
“今年這花生不怎么樣。”郭勝連吃了十幾個花生,嫌棄的評價道。
“這是從徐家莊子里拿來的。”陸儀看著郭勝。
“那也不怎么樣。”郭勝一點也不客氣。
“大約是肥沒上足,”金拙言涼涼道“聽說死人最能肥田,你多殺幾個人,埋到花生地里,這花生必定好吃。”
“沒用。”郭勝吃著花生,“海匪還猖獗的時候,從津門到福建,沿海沙地,哪塊地里不埋幾個死人?多的時候,隨便一鏟子下去,就能挖出塊人骨頭,那花生我吃得多了,也不是都好吃,多數不好吃。”
郭勝答的認真極了。
金拙言無語之極的看著郭勝,陸儀失笑出聲,伸手掂了只花生,剝開吃了,看著金拙言笑道;“老郭這人,別的都在其次,渾不吝一樣,早就臻了化境,無人可及。”
金拙言嘆氣一般哼了一聲。
“老三是你親自動的手?”陸儀看著郭勝,直截了當問道。
郭勝正剝著花生的手頓住,看著陸儀,一臉嚴肅,“你這話,我沒法答,你就不該問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