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商會會長兼大公之子,幾乎擁有半個城市的男人安然歸來之事以聲音的速度傳遍了城市,在這一驚人消息引起的各方震動中,一名同樣得幸從野蠻之國歸來的商人在離家僅一街之遙處失足溺亡的不幸,如他濺起的水花,很快就平息了下去。聯合商會介入他國戰爭的事在這座城市里并非秘密,雖然還未有一條可靠的消息傳出,僅僅是他能夠與其余人等安然歸來就足夠人們議論紛紛。也有人關注那群“偶然”與商會諸人同行過的異國旅者,有眼光的人輕易就能發現他們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但這些年輕人也沒有特意遮掩的意思。
他們年輕力壯,俱都身懷技藝,與商會諸人在半途相遇,然后受邀一路護送他們回歸家園,如今居留此地,是為了自己身后的家族尋找材料與商機,這是幾次試探之后一些家族得到的訊息。這遠遠不夠,但他們很難得到更多的,因為那些看起來天真稚嫩的年輕人擺在臺面上的理由,已經合理地說明了大公之子給予他們的庇護。除了這份庇護,這些對很多司空見慣之事都感到新奇的年輕人沒有收取任何報酬,在這座城市里,他們的選擇并不愚蠢,對異鄉人來說,或者對幾乎所有人而言,性命都是最重要的。
而他們似乎也正如他們所說的,對這座城市內部的力量結構與站隊斗爭都毫無興趣,他們每天從居住的小破旅館出門,所做之事就是按部就班地,走過一條一條街道打聽錄各種商品和服務的價格,如果他們有意無意接觸到了一些不適合光明正大進行的交易,他們也會很快搬出自己的后臺,表示自己絕對不摻和的好意。他們的行為算不上特別怪異,卻也讓一部分閑得發慌的人感到好奇,這些人總是在固定的時候出門,在固定的時候吃飯,在固定的時候去酒館喝酒,從酒保到落魄的旅客,從招攬生意的到休憩的城防士兵,他們跟任何一個能坐下來的人聊天,耐心傾聽所有真真假假的故事。因為他們酒量驚人,最重要的是有一種不把錢當錢的慷慨大方,也總有人愿意去應付他們,不過兩三天功夫,他們的名聲就傳了出去,甚至有些閑漢特地尋到他們所在的酒館,用一通胡扯換來一杯劣酒。
這些行為和探子簡直沒有區別,他們用耳朵收攏各種消息,卻對自己的來歷閉口不談準確地說,他們說過,只是被其余人等都當做了另一個神奇的幻想故事,倒是他們的旅途見聞堪稱真實可信,并且能夠從種種途徑得到驗證比如說那些從獸人帝國活著回來的商人們。但難以掩飾,或者說這些商人也不太想掩飾的是,他們對這十幾個人十分忌憚,他們應當是知道這些異鄉人真正的來歷,卻礙于種種原因不能泄露絲毫任何想要開口的人都得首先獲得科爾森勛爵的許可,否則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恐怕不只是“失足落水”這樣的意外了。
畢竟,帕里斯子爵在日丹城堡中不慎被雞骨頭噎死的消息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實際上,這一條消息對城市的影響比科爾森勛爵本人要大得多。作為那位絕代佳人唯一的弟弟,帕里斯子爵不僅容貌出眾,風度翩翩,學識淵博,還深受大公信賴,在科爾森勛爵放下身段去從事商業活動的時候,是這位可敬的貴族在協助大公處理繁雜的公事,協調各方關系,讓城市得以良好運行意思就是他很有點權力,并且在縱容之下拿到了不少東西。
有許多人猜測大公是不是已經身懷絕癥,或者只是純粹地腦子不好,像他在軍事之外的諸多表現一樣,抑或他的妻弟給他下了什么法術,最后一個最有可能,而科爾森勛爵作為大公唯一的,正統的繼承人,只有一個孱弱的幼子,居然能夠忍耐這種場面,甚至在許多場合之中表現得屈居對方之下,恐怕是有什么極大的把柄為那名野心家掌握。
而如今帕里斯子爵死了。
在更隱秘的留言里,出事之日,從城堡里清理出了洇染大量血跡的地毯,城中許多大人物為此心神不寧,帕里斯子爵不止一次向他人稱贊這個侄子的“聰明懂事”,隨意從商會的金庫挪用財富,向很多人許下了一些承諾,如今一切戛然而止。很快另一些傳聞傳播開來,一些科鐸家族的成員在城堡迎接勛爵閣下歸來的宴會因為太過高興,導致吸入過量卡利拉樹葉的煙霧而患上失心瘋,被送回家中不過數日就在睡夢中痙攣而死。
雖然這些廢物本身毫無價值,但在此之前,他們能夠好好地在世界上浪費糧食和財富,是日丹大公年老昏庸的另一個令人信賴的佐證。那么,他們這樣不體面地死去,而大公的城堡很快就派出人手來收回一些被“代管”的資產,是否說明此前種種,都不過是陰謀的假象
“部分物價發生了波動。”羅力說,“在武器和糧食上表現得最為明顯。”
他的對面是此行的隊長,身形單薄的他在隊伍之中經常處于被他人忽略的位置,對他們正在做的事情來說,倒不算不好的現象。不像在獸人帝國的部落之中,任何一個自由的人類都是醒目的,隊長的口音和所謂的“氣質”混雜在眾多外地人士之中不是很顯眼,尤其是跟其他成員比起來。
“主要是人事變動的因素。”隊長說,“如果一個月之內沒有發生大的流血事件,就說明科鐸先生穩定了局勢。”
他們坐在酒館的角落里,身邊充滿了酒客們弄出來的種種聲音,一隊新入城的商人正在和中介人大聲談笑,吹噓自己路上的見聞,現在說到了在一處山谷野宿時,與半夜出現的一條有人的腰那么粗的恐怖怪蛇搏斗的故事。得益于一路上科爾森阿納克科鐸先生幾乎知無不言的分享,小隊的成員大約能聽出來這是一種描述貨物狀態和出價的暗語。
他們自己倒是不必使用暗語,除了從他們那里出來的人,這世上懂得他們的語言的人恐怕是不存在的。只是因為如果在旅館里談論事情毫無疑問會被旁聽,知道別人緊緊貼在隔壁,對著墻上的蛀洞吹一口氣都能引起一些令人緊張的動靜那感覺實在令人尷尬,嘈雜的環境反而令人自在一些。
“他會不會把自己的父親也干掉”另一名成員希爾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