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基礎再薄弱,在成年之后,推翻自己過去對世界的全部感受,色彩斑斕的感性被打成粉碎,用冰冷精細的理性重新編織起來,其中違逆之處不必說,真正艱辛的是那種始終無法抓住訣竅,站在門外卻找不到入口的封閉感。教導者在此時的重要就在于此,云深獲得的那些超乎尋常的崇敬也源于此,不僅僅是力量的展示,還有對世界運行規則的解釋和演示。不過,即使有這樣愿意將知識傳予的引路人,并不習慣接受大量信息的頭腦要將那些復雜精細的體系容納進去,這種在另一個世界被稱為學渣的痛苦也令人欲生欲死。
尤其在自己身邊有一個神一樣人物的時候。
伯斯是經過慎重考慮才作出決定,他并沒有狂妄到認為這幾個月能夠輕松渡過,不過相比從頭到尾的全面掌握,他在這位公認的術師首徒身側要觀察,進而模仿的只是對方對復雜事物的處理方式,在諸多工作多頭并線時,身為大局把握者要如何分配人力,控制進度,查漏堵缺。也許在過去他曾有某些時刻將這種能力視為權謀的技藝,但在來到這里之前,他已經清楚這同樣是一門需要深厚基礎的科學。
科學。
這是一個奇異的詞語。它不是牢不可破的真理,也不是覆蓋萬物的法理規則,它只是一種方法,是人類通過無數痛苦試煉,在難以想象的數不勝數嘗試之后尋找到的,能夠讓他們在這個世界獲得更好的生存的手段,不要迷信它,而是要掌握它,使用它,來讓人們的生活朝著他們期望的方向去,這才是學習的目的。
可這真它娘的難。
伯斯用了相當一段時間才明白明白,術師說的那些獸人和普通人類的頭腦并無差別是什么意思,這可真是溫柔的安慰,如果他有術師一半的,或者只是三分之一的智慧,他一定會嘲諷只不過是形狀不同而已,這塊花崗巖和那塊花崗巖難道在本質上有什么不同嗎所以術師一定是在引導的時候還做了點別的什么,得幸在最初受他啟蒙的那部分人全都能干得要命,并且在性格上表現出幾分相似之處,冷靜,沉著,學習如饑似渴,對他們的工作發自心底地熱愛和專注,這些不太出現于人前的年輕人牢牢地占據著那些關鍵位置,煉鋼,發電,軍火和機械制造,沒有人會想去取代他們見過他們如何工作的人都很難產生這樣的念頭。而微妙的是,這些人如此重要,卻很少直接參與外部事務的決策,雖然他們也并非不表達態度,但他們的投票和發言,明明得出的是狼人們一樣的結果,卻讓伯斯有一種感覺,雖然到達了同樣的目的地,狼人們就像是走路或者騎馬過去的,而那些人是坐著火車,甚至是飛過去的。
伯斯有時候對自己的族人感到很惱火。
除了那些被術師的力量輻及的人類,伯斯在將自己的族人和其他獸人,包括人類就是從奴隸轉換過來那些比較時不會有任何自卑之感,但他希望他們能更好,至少不要像只有一根腸子那樣思考。過去是這樣的,他們解決生存大事時使用的辦法總是簡單明快,那些時候如果能有選擇,一定會有不少人希望自己的腦子里都長滿肌肉,現在么
“不,不是這樣的。”伯斯說。
他一只手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喃喃道“這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沒人聽他說話,兩個大塊頭的家伙在他面前吵得青筋暴起,下一刻就要扭打起來,桌面上都是他們噴濺的口水,伯斯已經把所有的紙張都攏到了桌面下,但這種溫和的動靜沒有讓那兩個蠢貨意識到這是一種警告。伯斯閉著眼睛靜靜反省了自己,當他們再一次互相提起前襟,蹬得眼珠都對在一塊,伯斯站了起來,兩手抓住他們腦后的毛發,差點把頭皮從腦殼上掀起,接著體貼地,有力地讓他們面貼面來了一場勢均力敵的決斗。
梆地一響后,他們涕淚橫飛,頭昏腦漲地各自退開,本能捂住的手指縫隙里滲出血來。
伯斯嘆了口氣,“我希望咱們能好好說話。”
那兩個蠢貨淚眼朦朧,其余人沉默地看著他。
“我現在不喜歡打架。”伯斯說。
門在這時候打開了一道,一個腦袋探進來,小伙子輕快的聲音說道“這是今天份的記錄哎,你們要點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