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區和西城區之間的區別在此時已經有所顯現了,相比整潔得空曠的西城區,東城區人活動的跡象多得多幾乎所有建筑都已投入使用,大門全是敞開的,許多物資在這里集中和周轉,街道上馬車來來往往;也有許多手工生產在這里進行,穿著不同色服裝的人們工蟻般忙碌;人們坐著勞作,站著交涉,在工場和倉庫間穿行,向平板大車上搬運或者卸下麻袋,人聲,機杼聲,同大道上的馬蹄聲聲,一起合奏出一個熱鬧的清晨。菜圃園丁挑著桶走過人行道,一些年老的人在慢慢掃地,空車等待裝載時,車夫提著馬后兜的糞袋走去垃圾點,掀開大木桶的蓋子,抓著袋子底部向下傾倒。
梅瑟達絲為眼前的景象感到吃驚,紙面資料和現實生活竟然有這樣的差別,讓人難以想象其中七成以上的人最近兩個月才加入城市,瑪希城將他們從被救助者轉化為勞動者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最先轉變的當然一定是最溫順或者最聰明的那批人,不說瑪希城如何培訓他們的勞動技能,她看得出來這些新居民的技藝水平不太高,手工工場能夠生產的也大多是一些麻繩、草席和皮涼鞋之類非常基礎的產品,木材加工廠的規模倒是很大,不過新居民還未能承擔主要工作,他們多數是做一些雜活,動力輔助,學習一些小料加工,或者進行一些比較簡單的家具裝配。
這樣已經很好了,精靈感受到他們對現狀的感激和滿足,她不會擔心瑪希城是否會給新居民合理的待遇,但是擔心瑪希城究竟能多少這樣的崗位給新居民畢竟正在等待被安置的不是成百上千,而是至少七萬人
瑪希城如果用這些人組織起一支一萬人的隊伍,哪怕他們只拿著木棒和石頭,國王就要準備流亡鄰國了。貴族和教會合謀制定的那個計策只是結果很不如意,設想其實非常合理,因為任何有一點統治經驗的人都知道,任何政治實體對人口的容納都有其上限,其中那些更有權力,也更有智慧的人則能夠推斷出來,一旦超過這個極限,這個實體的統治者要面對的就不是治理難度的問題,而是有極大可能發生的整體秩序的崩潰。新瑪希城因為那些外邦人變得難以常理預測,所以他們就以成十上百倍的人口對其施加壓力。
瑪希城能夠堅持下來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然而這座城市確實堅持住了。淀粉加水攪拌煮沸,然后冷卻切割成塊,拌上糖汁或腌菜粒,再加上骨頭湯燉煮的蔬菜,這樣的一日兩餐不僅敷衍了逃難者的肚子,也在某種程度上回應了這些被驅趕、被誘騙而來的人們的期待。離開家園之前,看不到盡頭的苦難漸漸磨去了人們的恭順之心,沒有人真的相信貴族和教會的鬼話,外邦人如果真是天使帶來了上天的恩賜,領主大人和教士老爺也一定會用那雙能從石頭攥出油來的大手緊緊抓住,怎么能讓好處輕易落到他們的頭上何況外邦人的名聲早就被壞得不能更壞,老爺曾口口聲聲詛咒那些邪魔歪道,如今卻逼迫他們主動投奔,莫不是要拿他們的靈魂性命去做什么可怕的交易
虔誠的信仰在這時反而成了恐懼之源,一些人越想越害怕,寧死也不肯離開自己的土地,于是他們立即如愿以償地死去了,其他人沒有這樣的勇氣,只能帶上所有能帶的家當,期望能夠半路逃回村莊,或者多活兩天,或者新瑪希城真的是一處能讓所有人活下去的福地。
旅程艱辛自不必說,一些人倒在了路上,一些人不知所蹤,一些孩子被他們的親人拋棄,悲慘之事每日發生,同程之人難免有物傷其類的悲戚,但在人們的悲傷郁憤變成地下暗火之前,外邦人的道標在意想不到之時出現了。
這幾個補給站已經遠遠超過了外邦人“應有”的領地范圍,領主們對這些哨點的存在很惱火,不過在幾次試探都遭遇挫折后,他們也只能忍耐下這些臨時接應點的存在。遷徙的人們終于不用在大路上像牲畜一樣被驅趕,他們疲憊的雙腳終于能停下來休息,并且得到食物撫慰絕望的心靈,即使痛苦和憤怒的火焰沒有被熄滅,但是大多數的人還是相信他們能夠生存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