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是對的……可這個世界,你的王朝,你的疆土,只小說里的寥寥幾筆罷了,就算你處心積慮,成了史書上的千古一帝,又能怎么樣呢,到頭來回想過往這短短數十載,也不剩什么了。”
“照你的意思,世間千萬人,亦是浮生若夢,死不足惜。”話至此處,鄔寧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你所謂的寥寥幾筆,于我而言卻是真真切切。”
是非對錯,全在個人,更何況鄔寧有顛倒黑白的本事,慕徐行從來辯不過她:“但愿你心如磐石,至死不悔。”
慕徐行嘴上說著“但愿”,鄔寧聽著卻大有篤定她會后悔的意思,不禁感到些許煩躁,只是她擅于隱藏,眼珠一動,又漫不經心地說起玩笑話:“你還沒告訴我,你們那邊臨睡前如何沐浴來著。”
慕徐行垂眸,才察覺鄔寧與他同一個盆里泡腳,很明顯的驚了一驚:“你幾時把腳放進來的?”
“我看你倒有點像行尸走肉。”鄔寧勾起十根秀氣的腳趾,都泡的有些發紅了。
所以說習慣可怕,如此親密的舉動,竟仿若不經意間的呼吸。
慕徐行喉結微動,幾乎是立刻縮回了雙腳,那樣子,像是鄔寧身患無藥可治的疫病,若再晚逃離一瞬便會傳染給他。
鄔寧笑意凝固在臉上,有意再給慕徐行一巴掌。
但想了又想,終究是沒那么做。摸著良心說,慕徐行實在是好脾氣,換了旁人被這樣算計利用,估計就得在心里籌劃怎么忍辱負重,怎么奪權篡位,怎么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狠狠報復回來,可慕徐行分明恨得牙根癢癢,也頂破天作怪到讓她洗腳的程度了。
她要是再欺負慕徐行,不單慕徐行窩氣,她自己都過意不去。
鄔寧便一聲不吭的默默用布巾擦了腳,轉手遞給慕徐行:“喏。”
慕徐行沒有接受她的示好,像蜷縮成一團的刺猬。昏暗的燭光底下,他臉色格外蒼白,更顯得眼睛大而清澈,含了一層水汽似的濕漉漉。
這眼神,就跟慕遲受委屈時一個樣。
鄔寧胸腔里猛地一顫,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不算疼,更多的是酸麻,因此不足以鄔寧為之敲響警鐘:“是你不要的,我可沒食言,能不能挪開點,我好躺下。”
真不曉得慕徐行突然間犯了哪門子的倔,鄔寧讓他挪開點,他竟直接靸著鞋下了地,一屁股坐到窗邊的書案前。老僧入定,要坐一晚。
行,誰難受誰知道。
鄔寧也不叫宮人進來伺候,徑自換了寢衣,扯過柔軟馨香的被子,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如此漫長且令人疲憊的一天終于結束,按說鄔寧該很快入夢的,可她生生躺了小半個時辰,愣是沒培養出半點困意。
她不受控制的琢磨一件事,只一件事。
夜里很冷,哪怕殿中燒著炭爐,也擋不住窗縫里鉆進來的絲絲寒風,慕徐行為什么偏要坐在那。
在這漫長且令人疲憊的一天結束后,在靜謐空虛的深夜里,鄔寧后知后覺的意識到,慕徐行不止生她的氣,恨她恨得牙根癢癢,還有可能厭惡她。
鄔寧從來是被人深刻的愛著或恨著,厭惡,無比陌生。
她轉過身,背對慕徐行,于迷茫與清醒之間感到一點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