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了,給楊亦帶回了老家,她不想葬在公墓。”江甜說。
“心疼錢吧,”毛線艱難地勾了勾唇角,“真的就,就,就很……”
江甜從包里抽出盤磁帶,放進了老式收音機:“她給你留了東西,你聽一下,我就在門外,有什么叫我。”
摁下按鈕。
先是“沙沙”的轉動聲。
大概不知道會對方已經按了開始,楊紫嬋不停地清嗓子,操-著濃重的西區口音問:“兔崽子好了沒,咳咳,俺是不是可以開始說了……”
對方回答:“我也不太會,這個燈還沒亮,你等等。”
“好了沒啊,等得花兒都謝了。”
對方說:“你最近真的斗地主斗上癮了。”
毛線笑。
江甜沒來的時候,她和楊紫嬋娛樂方式之一,便是斗地主。
娛樂方式之二,便是楊紫嬋不停問她去過哪些地方,滿是欽羨地聽她說原始母系部族的恐怖,印第安部落的酋長過得多舒服,迪拜撿垃圾一個月八萬。
楊紫嬋總是若有若無強調自己給了毛線恩情,毛線不能忘了自己。
毛線傲嬌著不答應,楊紫嬋就嚶嚶撒嬌。
到后期,楊紫嬋藥量加大,激素讓身體胖成一座山丘,臉也是顯老的油膩。奇怪的是,毛線并不討厭,瞧她什么事兒都寫在臉上的樣子,還覺得有幾分可愛。
回憶間,磁帶轉出一大片空白。
然后,可以想象出楊紫嬋攥著衣襟,說正事的緊張聲音:“毛昔安。”
毛線嗤笑:“這刻意的口音,還不如說西區話好聽……”
收音機里。
“這一年我的快樂,比之前二十一年加起來都多。”
“你喜歡開玩笑,我也喜歡開玩笑,以前說的都是開玩笑。”楊紫嬋大抵在笑,又有幾分釋然。
默了幾秒,她說:“不用記得我。”
毛線笑意戛然。
楊紫嬋說完,大抵意識到這句話的本質等同于遺愿,只說一個太吃虧,她想了想,貪婪地補充:“希望你們所有人健康快樂,永遠幸福。”
然后是笑著的第二遍,“毛昔安,不用記得我。”
一道清越的男聲說:“兩遍好像都錄下來了。”
“怎么這么費事兒,你不是搗弄電腦挺靈光嗎?”
男孩辯解:“收音機和電腦不一樣。”
“都行,哎,你也是,將來不管走到哪兒,逢年過節給東郭她們打個電話,記得感謝你允哥和甜姐兒,供你讀書供你生活,自己也要注意身體,能少見毛線就少見毛線,最好別見她了,還有,錄音你拿回去修一下啊,掐頭去尾只留精華,要不是怕錄在手機上手機被偷,能找到你幫忙?結果你小子也不得勁,算了算了,中午姐請你吃好的。”
錄音里,楊紫嬋撥了個電話:“302病房,一個宮保雞丁,一個青菜豆腐湯,一個粉蒸排骨,我看你們番茄炒雞蛋打折,再來個番茄炒雞蛋,然后我有一張無門檻十塊代金券……什么?代金券和折扣不能同時優惠?我都在你們這訂這么多了老顧客了都不能?等等,你們那折扣能叫折扣嗎,一個番茄炒雞蛋打八折賣十五怎么不去搶——”
突然磁帶轉到底,沒有了。
這個人,也是真的沒有了。
………
半個月后,毛線先取了正常右眼上的紗布,發博公布近一年的大體情況,并拒絕綺麗傳媒的續約邀請。
微博上,“ax失明”“ax是否以此宣布退圈”“是真的失明還是江郎才盡”的熱度還沒降下去,十二月,就過完了。
南城這個冬天異常舒服。
太陽照得大地像謝了頂,潮濕褪卻,人站在光亮上,毛衣和心坎都被曬得暖烘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