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雨幕漸起,秋雨霏霏,陸慎到的時候,云臺已經叫水淺淺漫了一層。雖時值正午,整個山谷里,草木蔥蘢,彌漫著一片白茫茫的水霧,頗有幾分江南煙雨蒙蒙的意味。
他翻身下馬,沿著石欄桿疾步往外去,不過二三十步,便見云臺翼角處,那婦人一身碧衫,手持一柄素油紙傘,靜靜立著,似有凌空而去之態。
陸慎初聞消息又是震驚又是悲痛,這一路行來,卻冷靜多了,運足目力,見那婦人臉色紅潤,眉目疏闊,絕不是患病有大癥候的模樣,也絕非委屈得要自盡的模樣。翠禽說那一番話,本是好意遮掩,只可惜她不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更何況陸慎生性多疑,對江州的人更甚。
話說得太滿、太多,可信度便大大降低,反叫人生疑,生出反感來。
陸慎頓時沉下臉來,他生平最恨這些婦人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轄制人,又勾起往日對著婦人淺薄無知的嫌棄來,反停下腳步來,語氣不善地吩咐左右:“去兩個人,把崔氏請過來。她不肯過來,就把她押過來。”
左右跟著的衛士,道了聲喏,立刻翻過欄桿,冒著雨,涉水過云臺而去。
林容本一直望著旁邊的日晷,算著時辰,此時聽見水聲,這才回頭,見陸慎已經到了,負手立在山廊上,眼神凌厲,一臉寒霜。
隔著三五步的距離,兩個黑甲衛士正涉水過來,林容見狀,忙往前走了一步,開口:“別過來,再過來一步,我就跳下去。”
兩人不敢再往前一步,拱手:“夫人切莫沖動,有什么話好好說,君侯命我等請夫人過去。”
林容懶得搭理這些人,只那日晷上顯示的時辰,還差半盞茶的功夫才到正午,她苦心準備了這么久,幾盞七星燈也擺好了方位,還誆騙了幾位道士在廂房內照著師兄留下的法子念道德經,自然是不肯在跳崖的時辰上有什么差錯的,冷冷道:“我沒什么話要同他說的了。”
正僵持著,陸慎撐了傘緩步過來,及進,這才發現那婦人竟然脫了鞋襪,赤腳站在水里,真是恃寵而驕,不知閨訓為何物。只怕是上回包庇江州護衛一事,沒怎么懲處她,倒叫她膽子漸長,生出這樣上不得臺面的鬧劇來。
他冷哼一聲,崔十一,你要這樣想那可是大大錯了,這一回,非叫你生個教訓不可。
林容見他過來,心里道了一聲難纏,又是重復了一遍:“我跟你無話可說,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跳下去。”
陸慎聞言沉著臉揮退左右,不退反進,緩步逼上前去,語帶嘲諷:“不是受不了冤屈,要跳崖自證清白嗎?怎么還不跳?還是說裝模作樣過了頭,上這里站著吹了會兒冷風,又不敢跳了?”
林容瞧了瞧時辰,還差一小會兒,見他一步步近前來,又往外跨了一小步,不妨一只腳踩在一塊兒松了的巖石上,整個人晃晃悠悠,幾乎快跌下去了。她本能地抓住一旁的藤蔓,這才沒有摔下去。
陸慎見此,更確定這婦人不過是在做戲,并不是真的想死,冷笑:“還是說,夫人要本侯送你一程,你才跳得下去呢?”
瘋子,真是瘋子,林容心里恨恨道,倒了八輩子大霉這才遇見陸慎這樣的瘋子,一時之間,往日從他哪里受的氣、受的辱統統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