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幸這才滿意,命二人隨自己兄弟往方丈室去。這謝楷雖也曾幾次跟著父親謝準謝鳳林拜謁青塘,卻還是頭一次因章回論交,心里多少有些奇異,此刻綴行黃幸、章望身后,一路上竟不再多言。章回見他形狀,還道兀自惦記先前失言,當著長輩尤其惴惴,故而也不忙與他說話。這樣一直走到方丈室門墻近處,章望、黃幸兩個才覺察出異樣。章望因向兩人笑道“怎么都這么莊重表情,莫不成被前頭那一番話嚇住了你們伯父說的自然是正理,但要因此就不與往來,那倒大大不必。就我與這廣聞交談,文句辭藻上頗有些出彩翻新的妙處。左右山中無事,既然人在這里,就結些善緣也是兩相其便。”章回、謝楷忙出聲應了。
這時門內轉出一個小沙彌,向四人合掌,道方才又有數名雅客至,方丈狹窄,因都請往茶室里坐去了。幾人到茶室一看,卻是謝沖、謝況、謝準、林海、黃平、黃年帶著謝桐、謝彬、黃昊、黃旻、黃象幾個年輕輩兒在座,清涼寺住持秋圜、廣聞等相陪。見他四人來,莫不歡喜。于是序齒安席,重新坐定,品茶說酒,論道談禪自在不提。
卻說這邊女眷們得到傳話,說爺們兒都在前面禪院會話并晚齋賞月,于是也都各自安排起來,訪友的訪友,會席的會席。林黛玉因日間勞煩,下午只跟著洪氏與各府女眷稍坐了一坐,就被章太夫人叫回寮舍歇息,此刻命青苗、紫鵑打聽得知章太夫人請了謝家大太太劉夫人并二太太潘夫人,王夫人并洪氏請了謝家三太太顧夫人,又有黃蓉、曹雅婧、黃莉、黃芊在跟前相陪,便讓在院中安置晚齋,請黃蓓、黃蔚兩個一起用飯。一時飯畢,黃蓓陪著略作片刻,就告辭回房中念誦功課去了。黃蔚卻是一個下午歇足了精神,見暮色漸濃,星月浮現,拉著黛玉賞起山中夜色來。
忽而一個小廝走過來,林黛玉認得是父親林海跟前跑腿的還未留頭的小廝,亦自家奶娘王嬤嬤的夫家侄子,小名兒喚作百歲,笑嘻嘻遞與黛玉一張紙。黛玉問“從前頭老爺那兒來可還有什么吩咐”接了那紙,且不忙看,先命青苗與他果盤里抓幾個杏子吃。那王百歲道“姑娘,我不慣吃杏子,吃了便覺泛酸。”黛玉失笑,轉讓青苗到屋里拿些綠豆糕、馬蹄酥,油紙包一包給他。百歲喜得滿嘴是謝,說“前頭老爺少爺們賞月談禪,比賽作詩。人人都寫好幾首,有個謝家的十六少爺一氣兒寫了一組五首。咱們老爺得了三首,滿座沒有不說最好的。獨回表少爺偷懶,只混了一首交差。”
黛玉點頭,笑說知道了。這邊青苗包了點心來,百歲兜了滿懷,千恩萬謝地去了。黃蔚這才急忙忙湊上來,一迭聲催黛玉“姐姐快念看回表哥又作了怎樣好詩”
林黛玉臉上就紅了一紅,伸手指在她額頭上一點,說“你又知道必定是章表哥的自然是揀好的抄出來我們看。”
黃蔚一呆,說“是哦。”歪頭看黛玉手中那紙。果然抄了四首,每首都贅了一個字的人名。頭一首贅的乃是“幸”字,詩作
枕石眠云漱碧流,胸中元自有天游。
莊生達士方疑夢,演若狂夫正怖頭。
未了色空魚畏纊,不忘念慧缽持油。
老夫無此閑家居,一任年華若轉球。
黃蔚道“大伯父的這個,字眼略聽不懂。”
林黛玉笑道“我跟你一樣。大約知道是說的禪理。好歹里頭用了莊生夢蝶的典,從這里便揣摩出意思罷了。”
黃蔚道“我不是不愛莊子,唯獨煩他做個夢要想半天。最后就鬧清楚了又如何有這辰光,濠水里頭的魚也夠撈上幾條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