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沖笑道“我若連你都不能護住了,又算什么人說到底,都是我連累了你,跟著我千百里的奔波,一輩子吃苦受罪。好容易安定幾日,怎么能再為我家里面人操心且這件事,原也只有我出面。到底是內外有別,我去說話走動,就是小孩家不合沖撞了長輩,那邊還多賣幾分面,若牽了你進來,只怕外頭就要想到旁的事上去。”
范氏點點頭,說“老爺說的有理。只是,這件事究竟如何有老爺出面幫忙說話,臨清王府那頭想來是不會多說甚么。然而外甥這頭,怕是不好過。”
顧沖道“如何不是這樣。雖然從王爺、太妃到王府上下都說不怪罪,到底是一場天大風波,謝家上下不知費了多少工夫才打點周全平渡過去,老太太更是受驚病倒,從此再沒起得來床,拖了四五個月就故去了。雖說也是上了年紀,身上多多少少病痛,一時作,終究不能熬過去,也是命數如此。只是事出有因,到底外甥這一場變故可算是觸的由頭。就為著臉面,家里家外不許多言,單外甥自幼老太太偏疼溺愛,說一輩子心思都耗在他身上也不為過,他自己心上如何過得去然而外甥雖自認不孝的大罪,外人跟前也再不作出那些形狀,只是內心里卻紋絲兒不動。謝家老太爺、姑老爺下死命笞撻了幾次,到底都不能改;恨得要遠遠送開,叫著實吃些大苦頭,又是骨肉連心,上頭幾位叔老太太,下面姑太太總不能舍。萬般無法,這才用了我的主意,將外甥送到明陽書院里頭,拜在程葉知門下,并跟著黃、周、錢、黎諸位先生學習。一來是男兒正業,二來以此轉移開他心思,三來也叫他打開眼界,看一看真正的讀書治學之人。”
范氏這才恍然,道“原來如此我原還說明陽書院雖好,各位坐席授課的先生也都是當世大儒,學問各個一流。但書院終歸是造惠寒門學子的多,如咱們這等門第的子孫去的卻少。怎的當初老爺就寫信給姑老爺讓送外甥去怎的謝家姑老爺又便當真依了老爺送了外甥去竟不知道里面有這些個道理緣由”
顧沖道“其實那時想的是書院里有多少位真學問的先生,又有一眾年紀上下所差不多的同學,藉此便利,好在經書典籍乃至科考舉業上用功,才是為人在世的正途。且同學相伴,或讀書,或游學,開眼界增見識,無論如何都比一味清靜虛空的禪寺道觀要來得好,也符合外甥向來的脾性。還有,書院就在金陵城里。雖說既拜了師就要隨侍在先生身邊,宿在書院里頭,到底離家不遠;實在有什么事,或者長輩們與姑太太惦念了,隨時傳個口信,當日帶到,差不多當日也就能回去。至于外甥自己,一來久慕書院之名,愿意跟隨幾位先生學習;二來也避開家里那些事,尤其提親議婚的,用功業未立的話推脫,也算是師出有名幾下里便宜,故沒有不滿,當時就讓他去的。后來又是謝家老太太歿了,守孝讀書就更當正理。這幾年外甥在書院也著實學了不少,書本上的東西自不必說,為人處事、迎賓待客都比從前大不相同;也知道把那些過分輕狂桀驁,恃才驕物的性子略略收攏起來。厚積薄,謙和知退,難道不更是世家公子的風流氣度”
范氏聽了,忍不住笑起來“聽老爺這么一說,果然處處有理,四面得利。只是這厚積薄,謙和知退八個字,聽起來怎么不像是說外甥,倒像是說老爺自己個兒”說得顧沖也笑了。
范氏這才續道“然而外甥在為人、學問上頭,倘真能如老爺一般,姑太太、姑老爺一家想來也必然是心滿意足的了。可見老爺到底是在成全他。只不過,方才聽老爺這么一篇,外甥對劉家姑娘的心思,拜先生入書院的真正由,這些都是明白的。但還記得前頭,老爺說外甥此來是為家里頭為他議親的事,我卻又糊涂了五六年、七八年前的故事,外甥縱心里頭還有疙瘩,放不下這么一個人,也不至于聽著些風吹草動就遠遠地避出金陵城。況這親事,哪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底下再沒有其他的道理。他就避出來,也不過是暫時的一避。說的不好聽些,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一時父母長輩商定下來,難道還不遵命回家完婚的不成到底不是小孩子家,若是這般心思,卻也太可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