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既去,黛玉打量辰光,眼看便過了平常歇晝時刻,索性叫梳洗妝扮。果然才剛弄好,就見陳姨娘與伍嬤嬤、伍垣家的一道過來,陪黛玉往林如海那邊院子里議事去。也不贅述。
轉頭卻說林黛玉的奶母王嬤嬤,既得黛玉的吩咐照應紫鵑,便留在院里不往再往前面去,另打發小丫頭到自家屋里拿針線笸籮之類過來。先往紫鵑床前看一回,果然見越發萎頓,非但較早起看到時大不如,就連昨日初病倒時臉色形容也更強些,心里不免就咯噔一下;又仔細看面盤,見她兩眼虛合,似睡非醒,眉目間一股子掩不住的愁郁,倒像是有什么事情困結在那里這王嬤嬤是有歲數有經歷的人,這樣情形入眼,立刻猜到必有緣故。正待問雪雁,一轉頭,就見雪雁坐在桌子旁邊,手里擎著個小茶盅子,半垂了頭小雞啄米似的一勁兒直點,倒教王嬤嬤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隨即連忙喊她“你個丫頭預備那里睡留神栽一臉茶水渣子。真要睏成這樣,且往自家床上歪去,或者外頭各處走一走,也醒醒神。”雪雁聞聽她叫,揉揉眼,道“我看著紫鵑姐姐。”王嬤嬤笑道“知道你有心,跟你紫娟姐姐好。但這里總有我呢。再有,我先頭讓取針線笸籮,卻忘記那幅花樣還在箱子里。你就當幫我跑趟腿,得空一道兒拿過來。樣子在屋東頭靠床腳的箱子里。”雪雁應一聲,笑嘻嘻跑出去不提。
王嬤嬤等雪雁走出去,又叫另一個小丫鬟文鵲“去那邊廊下。關大夫這一貼要冷水三沸,放涼了,再把三碗煎成一碗。現只有香稻一個人看著藥爐子,但凡有點什么,再倒不來手,你去跟她兩個人輪班照看。”見她依言去了,方取茶碗倒了水,親自端到紫鵑跟前,喊她“紫鵑姑娘可睡著了若醒著,不妨起來吃一口熱水,發發汗再睡。”
這紫鵑其實不過合著眼養神,屋里動靜雖然不大,皆盡入耳。此刻王嬤嬤到跟前發言說話,連忙從床上坐起身,叫王嬤嬤勸扶住,拿枕頭在腰背后面撐住。紫鵑就著王嬤嬤手吃了熱水,又道謝。王嬤嬤嘆道“你這丫頭太多禮。別說你還病著,就是在自家屋里也沒的這么拘泥。都是自己家里人呢或者,紫鵑姑娘到底念著自己根腳姓賈,跟我們姓林的不能算一家人,所以要這么那樣的客氣。這可要叫大姑娘傷心了。”
紫鵑聽這話不由急了,道“媽媽怎忽剌巴地說這個我雖不是林家的丫鬟,也跟著姑娘服侍了六七年。姑娘待我又好,我眼里也只有姑娘。今天媽媽說兩家的話,可是戳我的心窩子。”
看她一邊說,一邊就要掙扎起身,王嬤嬤連忙扶住。一邊點頭,嘴里道“你別急,我就是隨嘴那么一說。只是紫鵑丫頭,若真個依你的話,你眼里只有咱們大姑娘,真拿咱們當一家人,有些個煩惱心事就該當面說出來,自己舒坦,也省得姑娘更多操心才是。”
紫鵑低頭道“媽媽說的,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心事,要跟姑娘說”
王嬤嬤搖頭,道“這句話可又見出外道了。你真個沒事要說”見紫鵑又搖一搖頭,王嬤嬤嘆氣說“也罷。你說怎樣便怎樣。只是想當年我跟姑娘一起上京,這六七年咱們一直在一處,我總以為多少有些情分;以為我癡長了幾歲,你們這些年紀小的平時也肯敬我,但凡真遇到什么事情,多少也能做個臂膀依靠。不意,原來還是我自家想多了的。”
王嬤嬤一邊說,一邊拿了茶碗起身,然而尚未邁出步去,衣角就被牽住了。便聽這紫鵑說道“媽媽明察。我是有些個心事,只是不敢說,又怕說出來被人笑話。”
王嬤嬤就點點頭,轉身還坐回到床邊,握了她的手說道“如今屋里便是我們,再沒第三個人。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告訴我,我必定不傳出去。再者事情不說出來,也不知道究竟大小,或者便是可笑,到底也就沒什么大要緊的。但若果然是要緊的,我總比你大許多歲,或者就能替你開解、幫忙料理。只是你總要說出來,再別郁積在心里,看著嚇人你是沒瞅見自己臉色,不過這半天工夫,跟平日竟全成了兩個人,可不是讓人也跟著著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