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聽這番推心置腹,心里感佩,眼里便不自禁垂下淚來,握了王嬤嬤的手說道“媽媽的話,我都聽見了。只是近些日子事情煩,心里也不知怎么就生了許多想頭,我自己害怕,偏它又東撞西突不成篇章沒個決斷,便是想跟姑娘剖白,也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更沒法子說得明白想想無奈,這才不說的。”
王嬤嬤撫著她背安慰道“我就說你心思重,原本已經累了,又勞神,病才不能好,反而越發沉重。如今你也別多想,只管告訴我,有一句是一句,總能理得順了。”說到這里停下來,仔細想一想,道“你說害怕,打頭一樣,卻是怕的什么”
紫鵑低著頭,悶了半晌才道“我怕姑娘不要我了。”王嬤嬤才說一句“這從何說來”,紫鵑便急忙往下說道“媽媽先前說的話,媽媽、雪雁且不論,這邊青禾青苗幾個也都是最能相處的,我原不該多出不安心。然而到底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跟京城府里襲人鴛鴦才是一伙的。偏當初把我給了林姑娘使,偏生姑娘又和我極好,比從蘇州、揚州帶來的還好十倍。這六七年,我跟姑娘同在一處,一時一刻也離不開。我總想將來不論姑娘往哪里,我都必要跟了她去。如今姑娘回了自己家,上頭有林老爺照應,轉眼又定了親,過兩年就要去的。我不過是老爺怕姑娘不習慣,臨時帶在身邊,等青禾、青苗她們上手,總該回去本家。再有一樁,正像錢姨娘說的,不論林家、賈家,都萬不會做拆散人骨肉的事體。我的老子娘,這兩年雖都在南京看房子,今年年頭上老太太、璉二奶奶露過口風,說鴛鴦的娘老子身子腿腳弱了,府里事多勞碌,恩典放回這邊當差,順勢就把我爹媽哥哥一家替換回京里去。這一來,越發該往本家,正便是姑娘,也必定不肯叫為著不辜負素日的情誼就攔住了不讓去。于是不論哪一頭,其實都并沒有一直跟著的道理。想到倘到了那一日,姑娘開口說讓我去,我便煩惱發愁,心口像被千斤重的秤砣墜住,怎么也不得松快。”
王嬤嬤聽了這一篇話,點頭道“原來你是為的這個。果然是難若分開,便是拋下這些年的情分;待不分開,一個人又怎么輕易舍棄本家莫說你,就我旁邊的人聽了也覺著為難。到底你是近身服侍大姑娘這些年,連雪雁這等都統統靠了后,好得勝過旁人,于是才能有這些想頭,也不枉大姑娘待你一場;倘若一點不多心,不去這樣那樣的想,反倒叫人覺得以前那些是虛情假意了。”
紫鵑嘆氣道“我想到這些,實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又不能跟人說,更不敢叫姑娘曉得了費心。偏偏這身子不爭氣,吃了藥竟不能就好,方才又惹姑娘替我著急。”說到這里,就拉住王嬤嬤手,求懇道“媽媽,你是個最善心好性兒、識廣見多的,這些年一直用心體恤、照顧包容我,我都記在心里。如今只求你再發一次慈悲,替我指點個前路,我一輩子都承你的情。”一面說,一面就要掙扎著起身。
王嬤嬤連忙將她按住,嘴里說“好好的說話,急得起身作甚你肯把心事托付,就是信得過我這把老骨頭,又要多禮,可不是反而生分快給躺妥當了,我們安安穩穩說話。”便道“你肯信我,我也不兜圈繞遠,只要問你一句實在的準話。”
紫鵑道“媽媽請問。”
王嬤嬤道“古話說,忠孝不能兩全。我要問你的便是這句準話這件事體,在你自家個兒心里,到底是個怎樣主張”
紫鵑就低下頭來,呆呆地看身上夏被被面上的百果花紋出神。坐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看著王嬤嬤兩個眼睛一字一句道“忠孝不能兩全。我雖然笨,凡事頂不上大用,這些年跟著姑娘,總算識得些基本的道理。我老子娘有哥哥、嫂子,有弟弟,我縱在跟前,也不過幾年的事,終究是要離了父母的。反而是姑娘,稍離一刻,心里頭也多少不安。我寧愿一輩子跟著姑娘,照應姑娘起坐行止、湯水衣食,也一輩子托庇在姑娘福澤罩護下。”
王嬤嬤聽了,長嘆一聲,連連點頭,道“我素日看你不錯,果然不錯。能有這樣的志愿,真心不虧姑娘與你好了這一場。只是你既然自家能有這樣的志愿,寧愿跟著姑娘,怎么就不信咱們大姑娘,一心咬定了她會不要你,愿意放你去換了我也必定不肯的,何況是姑娘。所以這話反而是該實在說開了才好。你既自覺不好張口,那便信我,我來設法籌算,必定替你完這個心愿。只是有一樁事你必得先依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