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霈搖頭道“你不知道,你兄弟是肚里清楚,凡事不肯計較太過。他媳婦固然是個能干會當家的,不過是外面厲害,心腸卻軟,真有人扯了臉皮求懇哀告兩句,從來沒有不過去的,反倒要替下面人在長輩跟前遮掩。由哥兒是個小輩,能頂些用,但也是含糊的多,拉架勸合和稀泥,要緊三刻還做不了主。”一面說,一面就搖頭,手上去尋摸茶碗。
林如海見狀,趕忙向旁邊焐籠里拎了茶壺出來,與章霈續上熱水。章霈吃了茶,方接著前面的話頭道“中大這一家子,也就是一個回兒,別看平素一味貪懶好玩,家里短長百般不問,真遇上事情,能決斷、敢出手雖說禍也闖了不老少,到底是一脈相承,拗不過的脾氣性子。”說著就笑起來。
林如海也笑道“可不是建幸一向說回兒與中大最像,依我看,其實學皮毛的多,潛移默化近朱者赤罷了。真論到性子稟賦,骨子里還是像的舅舅。”
章霈聞言大笑,道“這話我樂意聽。就是中大怕再放不過你,少說辯上一宿才罷。”拿茶杯吃酒一樣吃一大口茶,又自家笑一回,這才搖頭嘆氣道“只不過,定死了他不該煩這些事情。就脾性再像,這上頭再能耐,我也不許家里誰拿這些東西到他跟前。所以這樣通盤算下來,我再不幫忙攔一攔,把一把關,就怕什么時候有人踩到臉上,還只當章家人都讀腐了書,不知事、沒算計了呢。”
林如海笑道“舅舅一片成全愛護的慈心,中大他們,還有由哥兒、回哥兒自然是知道的。連我也知道。這趟過來就是想求舅舅出手,也幫外甥看一看幾個賬。”
章霈哼一聲,道“我是賬房先生么”就問賬在哪里。林如海遂將籠在袖里的兩個賬本子遞過去。章霈隨手翻翻,看了兩眼,見一本記的是幾種木材原料的轉運流水,也有從川蜀湘贛走長江到常州、揚州轉運河上京的,也有從兩廣閩浙走江南運河再上京的。一本是揚州轉運上京的蘇州、長興兩地出產的太湖石的流水。時間都是從去歲九月至今,去歲九月、十月和今年九月、十月又都有日賬。章霈因笑道“這東西,虧你從何處得來只是不知道你要哪些樣數字。”
林如海道“如海想煩舅舅核一下去歲至今的各自總數,今年九月之后數字占到一年來的份額。再就是這幾樣加起來,占用到漕河運力的大致比重。”
章霈聽了,眉頭就緊皺起來。心下想一回,又背著手在屋里走了兩圈,站定了問林如海“要的急”
林如海道“要的急。”
章霈便點一點頭,轉身到書架后頭臨時起臥的隔間里,開了櫥柜,拿了掛在櫥門壁板后頭的兩把二十四檔烏木算盤出來,在書案上并排擱了,又拿一本木料冊子放在前面。吩咐林如海“你幫忙翻頁。”
林如海趕緊在書案前站住,挽了袖子相候。章霈自己在書案后坐定,眼睛看著賬本,兩手各用一張算盤,左手打長江水路的數目,右手打江南運河水路的數目,十指齊飛,兩三息工夫算完一頁,鼻子里嗯一聲,林如海便撩過一頁去。如此一本冊子從頭到尾翻完,章霈又命林如海從末頁起向前翻,自己手上由累加換作遞減,從尾向頭逐項減去。待這一遍翻完,兩張算盤上計數也都歸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