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歷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哈赤借藏匿烏拉部首領布占泰,不顧先前的姻約為由,發兵葉赫。東哥再一次成為了這兩個部落間矛盾的聚焦點。
扈倫女真,獨剩葉赫未滅。葉赫原以為,可以將布占泰推出來做擋箭牌息事寧人。誰知哈赤劍鋒直指葉赫,連夜帶著四旗約四萬精銳殺到了葉赫都城之下,一如半年前橫渡烏拉河時的壯觀。
消息傳到沈陽時,哈赤已經攻陷了璋城、吉當阿城、烏蘇城、雅哈城、赫爾蘇城和敦城、喀布齊貝城、鄂吉岱城大小共十九處,盡焚其房谷。葉赫部見此狀,立即向明朝求援。
眾人皆以為哈赤此番突襲葉赫意在滅亡其部族。誰知在葉赫周圍飽食饜足之后,哈赤竟帶著他的兵馬撤兵回巢了。全軍將士對此舉感到疑惑不解,紛紛上前請命,無不遭到哈赤的訓斥。最后,四旗兵馬在并收烏蘇降民三百戶后,草草地班師回朝。途經撫順,明游擊李永芳來迎。
“撫順”范文程手拿著信件,微瞇著眼念出這兩個字來。
一旁的龔正陸道“洪武十七年修撫順城,乃撫順得名之始。其義為撫綏邊疆,順導夷民。取此名字,不過是應了明王朝對邊民的招撫。”
我陪六夫人坐在炕上,練著繡工,聽到他們的對話,手上的動作緩了緩,分心聽著。
“這個李永芳,撫順,怕他是撫不順了吧”
“建州兵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句與明無嫌,就把他給打發了。”
“或許李永芳早就看清了局勢,意在公然向建州示好,日后也不至于無處可降”
“依我看,此番建州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去挑釁扈倫葉赫部,實則是想一探明朝的虛實,將軍退居養老后,這明廷仍妄想行以夷制夷之策,看來是行不通了。”
六夫人手上的茶盞一擱,“哐當”一聲砸在桌面上,將正聊得起勁的兩個大老爺們唬得不輕,盯著她直發愣。誰知她臉上也不作什么反應,自顧自地撿起來,又滿了一杯。
我在一旁掩嘴偷笑,六夫人一直以來就是這么個脾氣,生氣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含糊,倒像個小姑娘,半點兒沒有老人家的模樣。她尤其忌諱別人在她面前聊起李成梁,龔正陸剛才多半是聊得忘神了,一不留神一句“將軍”就脫口而出了。
“咳”范文程先反應了過來,起身道,“我先告辭了,兄長還等著我回家熬藥呢。”
我將手中的針線收納在一旁,下炕準備送他出門。
“箏箏”
竟是六夫人喊住了我,我扭過頭去,只見她正別有深意地望著我。雖然相處了近半年之久,甚至我二人都心知肚明,她是“我”的親生母親,卻一直沒能跨越這道距離感、隔閡感。
我想她大約天生就不是個平易近人的人,沉默寡言,興趣愛好也只是喝茶和發呆。因為長年累月在北方生活積下的病根,所以腿腳不便,乃至很少下炕出屋。這半年來,我尊敬她,也盡心盡力服侍她。可她也沒有對我有任何表示,就連這稱呼也是一樣,始終只是讓我喊她“夫人”。
“聽說文采的病又重了幾分,”她語調平緩,聲音慢沓,“你去看看他。”
沒有絲毫容許拒絕的口氣,我也從不敢忤逆她的意思,不知為何,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兒,面無表情,卻也能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
范文采來沈陽之后,偶爾也會去范家看他,只是每次見到他消瘦的臉龐時,都會忍不住心中的酸楚,險些落淚。可這種酸楚,僅僅是出于人性的憐憫。我不是之前的范箏箏,所以也沒有什么的兄妹私情在其中。偏偏范文程以為,我的反應是因為我對他仍有什么余情未了,所以很少答應我跟他一起去范家。
我一直不懂,為何范文程對于我的感情問題上,總是過多地偏袒皇太極。僅從我了解到的故事來看,很難發現些端倪。到底是什么,令他們至今對我仍有隱瞞。
但轉念一想,這么久以來一直默契地瞞著我,證明這些事,不會是我輕易就能問出口的。所以我干脆不理不睬,不去多想,反而逍遙自在。不再追究,或許才是最好的方法。
范文程考慮了一會兒,見六夫人神態寧然,又恢復到喝茶的狀態。應允道“入秋以來,倒還沒有回去看過,如此,姐姐就跟我回家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