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銳利地看著李永芳,“撫順與建州,不過數十里,劍拔弩張,是遲早的事情若有一日,真的打起仗來李將軍是聰明人,深知在這遼東,得罪誰都不要得罪那建州衛的舒勒貝勒。我是他親自所托,想必李將軍也知道該怎么做了。”
“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哈哈”
李永芳大笑了兩聲,“既然會女真話,又這么能說會道,就不要浪費了。即日你就跟我去府上,教我兩個兒子也學學女真話吧”
我在撫順城的將軍府住下。可笑的是,這個將軍府不是別處,而正是當年哈赤為虜的地方,也就是當日李成梁坐鎮撫順為總兵是所住的府邸,褚英也曾在這里當過質子。后來,也是在這里,六夫人放走了他們。
我不禁開始感嘆命運的安排,兜兜轉轉,我竟然是回到了,這整個故事開始的地方。
將軍府上住著李永芳的家眷,李夫人和兩個兒子。
李永芳的長子名叫李延庚,次子叫做李延齡,皆是原配夫人所出。這李延庚和李延齡二兄弟,一個十四歲,一個只有八歲,但性格卻大相徑庭。
這個李延庚是個熟識漢學,對大明的未來深信不疑的公子哥,不僅脾氣倔直,更是不屑于學半點女真話。若非是李永芳強壓著他,他恐怕壓根連待見都不會待見我。相比之下,李延齡倒是溫順許多,也可能因為他年齡尚幼,還不懂這什么所謂的國家大義,民族存亡。
滿人坐了三百年江山,漢人就屈辱怨恨了三百年,這反清復明的口號就一直沒斷過。如今身處明朝地界,撫順重鎮,才真真感受到了民族情結的深厚。
初到將軍府,生活起居沒有在赫圖阿拉那般優厚,只這充滿了明代建筑氣息的府苑分得一出小屋住下。隔壁就是書苑,我除了幫著李夫人做些雜務外,就是逢一在書苑給李延庚和李延齡二人上一個時辰的課,教幾句基礎的女真話。
李延庚一直是抱著漢書,獨自個兒在窗邊看著,也不聽我講,我知道他是挨不過李永芳才硬著頭皮來的,對女真話沒有半分興趣,甚至可以說是忿恨在心。我就專心教著李延齡,他和豪格年紀差不多,梳個小高冠,胖嘟嘟的,連漢話都有些說不太清楚,卻專注地跟著我牙牙學語,我教會他的第一個詞,是阿瑪。
李永芳平日大多數時間會跟著部下外出吃酒,有時練兵,有時巡城,總之極少在府上。李夫人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操持著整個將軍府的大小家務,雖然將軍府上也有不少下人,但事無巨細,她都爭著親力親為。不過對古代的女人來說,除了這些事情,她們也沒什么別的事情可做,不過是個閑散人也。
而我呢我的生活,除了想念,還是想念。
只有這份想念,能支撐著我活著。
于是,我開始在專注地收集著遼東的大小事情,每一天,都滿心歡喜地能等來建州的消息。無論是走街串巷里聽來的也好,還是在將軍府上得到的消息也好。我不能這樣漫無目的地空虛度日,我想利用在撫順的時間,了解更多有關大明的動態和消息,掌握更多內部的情報。這一切,就從撫順開始,從這個將軍府開始。
李永芳此人,官三品,職位是撫順所游擊。明朝的制度是,在遼東并不設郡縣,但立衛所。所以撫順也好、遼陽也好、沈陽也好、建州也好,統稱衛所。這幾年,建州加快了統一的步伐,早在哈赤出兵葉赫前,明廷便已經有了覺悟,要加強遼東邊務,以備不時之需。遂加增了撫順這一邊境重鎮的兵員。于寬甸調撥六百名隸之撫順,而改備御為游擊,即以李永芳攝其事。
其實游擊一職,作為武官,上頭還有很多更大的官銜,比如參將、總兵。只不過在撫順所,李永芳的職位已是最高的將領,不僅如此,在歷任的撫順官員里,也是官職最高的一位。所以在撫順,大家都稱呼他為李將軍。
李成梁與世長辭后,遼東的總兵換了一撥又一撥,從出名的杜松和麻貴,到前年的張承蔭,和如今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王木芮。沒有一個能駐守遼東超過兩年以上的。就連巡撫遼東多年的熊廷弼,去年也因督學時棒打生員致死之事,與巡按御史荊養智在奏折中相互攻擊,弄得兩敗俱傷,最后一個棄職,一個還鄉。其實熊廷弼巡按遼東這幾年,光是彈劾李成梁一事,就可以看出他有不畏強權之心。后來那幾年,他一直上奏修繕城堡,堅持防護邊疆當以自受為上策,并且徹查大將小吏,杜絕行賄之風,如實核查軍情。當年不少跟著李成梁的部下,都被他查了個干凈,綱紀大振。可見他是個有心作為之人。只可惜官場沉浮,一向是如此,誰人會沒有一點把柄被人捉住呢一朝起就有一朝落。而對如今的遼東來說,并沒有一個像李成梁一樣能夠統掌大局之人,熊廷弼回鄉后,更是如一盤散沙。
然而就目前的形式來看,建州仍是不敢輕舉妄動,大張旗鼓地和明廷宣戰。
女真部落后代再多,種族再怎么興旺,也還是抵不過數千萬計的漢人吶。何況建州才馬不停蹄地征完了輝發、烏拉等部,在葉赫吃了一次癟之后,怎么說也要一年時間來休養生息,養精蓄銳。所以,明廷和建州的態度都是一樣,不到萬不得已,以求和為主。
這日我照舊在書房講我的課,見李延庚正讀一本我從未見過的書。在將軍府住了這些日子,把書房的書都翻了個遍,單單是沒見過這本。我見他讀得津津有味,愛不釋手了好幾日,耐不住好奇心,才終于在一日同他搭話,問道“大公子近日都在讀什么書”
李延庚向來是不愿同我搭話的,即便是我主動問話,也是毫不客氣地甩臉色給我。今日這一問,我本未報什么希望,結果沒想到他竟是出人意料地問答道“是張太岳文集。”